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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第1页）

&ldo;你别胡思乱想，别多说话。&rdo;傅恒接过玉倩送来的茶，随手放在椅子上，说道：&ldo;你这病与性命不相干。尹继善的外祖父打四十岁患病，症候跟你一般无二，上次我去看老尹泰，还听他在上房里头咳嗽，今年不到九十岁也差不多了吧？&rdo;翠儿笑道：&ldo;刘大人方才也说，这天杀的就是不信！六爷总不能也来糊弄你吧！&rdo;傅恒点头，笑着看看刘统勋，说道：&ldo;老刘也不是糊弄人的人。上回圣上说起你，说已经派人去钱塘，要请高士奇来京，一边著书，一边给王公大臣们治病。他来了，什么病治不好。还有皇上一直挂念着你，这也是你的大福气，什么灾星退不掉呢？&rdo;

提到乾隆，李卫的眼睛灼然一闪，又渐渐黯淡下来，嗓音变得更加干涩嘶哑：&ldo;刘康的案子，李卫对不住主子。李卫一辈子……吃斋，临死吃了狗肉，我真后悔死了。如今我的病就是报应。高士奇未必还活着，就是能来，也是治病治不了命啊……&rdo;说着，两行浊泪淌了下来。傅恒笑道：&ldo;你看看你！说着说着又来了。高士奇活着呢！&rdo;

&ldo;他……死了……&rdo;

&ldo;谁说的？&rdo;

&ldo;我知道。&rdo;李卫惨然一笑，&ldo;所以我说我不成了。我的心明亮得很，什么事一说心里就觉得了。&rdo;

屋里几个人不禁都面面相觑。因为傅恒和刘统勋都知道，浙江已报来信息，高士奇一个月前已经无疾而终。顿了一下傅恒又道：&ldo;别尽说病了。我跟你说个高士奇的轶事。他六十五岁赐金还乡，作养得身子健壮，忽然发奇想，出去游历，转来转去转到扬州，不料就把身上的钱化得精光。&rdo;

&ldo;那有什么要紧？&rdo;翠儿说道：&ldo;他当了二十年宰相，在扬州、苏州做官的门生有的是，还怕回不去家？&rdo;

傅恒笑道，&ldo;要借钱他就不是高士奇了。他找了个当地熟人，给一家盐商当私塾先儿。这家盐商三个儿子，两个大的都经营着门面。小的还小，请了高士奇，不过教儿子认几个字，将来能看帐本子。所以也没怎么把他当回事儿。

&ldo;那年过中秋节赏月，又是老头子生辰。盐商大发请帖，请了当地县令、县丞，还有各个盐号掌柜的，扬州有名的缙绅、七大姑子八大姨的亲戚，院里摆了几十桌筵席。上上下下足有二百多人，一来贺寿，二来也在席间讲说生意。偏偏疏忽了，忘记下帖子请儿子的老师。高士奇也不在意。

&ldo;倒是盐商的小儿子气不忿，跑去私塾叫老师，一五一十说了。高士奇也爱这孩子，说：&lso;既如此，我陪你闯席去，咱们和他们逗乐子玩儿。&rso;

&ldo;于是师生两个直趋盐商家。那盐商见了老师自知失礼，倒不好意思。当时正在安座，首位还没定下，也就虚招呼一声，说&lso;首位给你留着呢！你教小儿半年，也不容易，又是斯文中人，就请上座！&rso;这盐商原以为他不好意思，要谦让一番，谁知这高士奇毫不谦让，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泰然自若用桌布揩揩手，端茶就喝。

&ldo;此时正是&lso;高朋&rso;满座，单是上席就有两个举人出身的现任官，府里当过师爷的缙绅，其余的也都是财雄一方手眼极大的富豪，见是一个干瘦的穷先儿坐了首位，人人似吃了苍蝇般腻味，擦眼睛揉鼻子打哈欠干咳嗽的，什么怪相都有。主人更是早已变色，一肚皮的无名火，干笑着请众人入席饮酒。高士奇也就头一个饮了。

&ldo;客人们起先碍着面子，不好说什么，都只侧目斜视。眼见高士奇毫不惭愧，直将众人视有若无，越发耐不得。酒过三巡盖住了脸，一位盐商终于忍不庄，问高士奇：&lso;老先生，您这辈子坐过几次上首席位呀？&rso;

&ldo;&lso;五次。&rso;高士奇舔舔嘴唇，说，&lso;姐姐出嫁，我代父亲，送她到姐夫家。设席相待，我坐了首桌首席。&rso;

&ldo;席上传来众人一阵轰笑，有人插科说：&lso;那算小老丈人，这席坐得！&rso;

&ldo;&lso;十三岁进学，十六岁入乡闹举试，得中头名解元。&rso;高士奇笑嘻嘻说，&lso;南京贡院设鹿鸣筵，我坐首席首位。&rso;他这话一说出，所有的人都像突然挨了一闷棍，呆若木鸡愣在座上，一时变得鸦雀无声。不知是谁，慌乱得将碗拂在地下，&lso;砰&rso;地摔得稀碎。满座宾客静听高士奇说话，&lso;二十六岁独身闯京师，在名相明珠府为西席教师，受康熙爷知遇之恩，荐为博学鸿儒科，取在一等额外之名，朝廷于文渊阁设筵，天子亲自相陪，太子执壶劝酒，不才忝在首席首位‐‐这是第三次。&rdo;高士奇不紧不慢举起三个指头，侃侃而言。&lso;次后为相二十年，又主持篡修明史，官拜文渊阁大学士、上书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太子太保。五十五岁荣归故里。在赐金还山之日，天子率百官于体仁阁设筵饯行。这一席仍是我首座首席，这是第四次。&rso;他笑吟吟站起身来，说：&lso;今日第五次，可以休矣！&rso;说罢抽身便走。此刻所有的人都已离席，人人面色如土，个个呆若木鸡。&rdo;

傅恒说到这里一笑。屋里的人连侍候的丫头都听呆了。玉倩端着茶、怔怔地问，&ldo;六爷，后来呢？&rdo;翠儿也笑，说道：&ldo;六爷没去鼓楼说书，真到那儿练摊儿，还有别人吃饭的地方么？&rdo;刘统勋说道：&ldo;这就恰到好处。再往下说，无非众人如何磕头谢罪，赔情道歉，说尽了也就无趣了。&rdo;

&ldo;这个故事有趣儿。&rdo;李卫含笑说道，&ldo;高江村一世洒脱。从秋风秀才到潦倒举人，成为一代名相，又飘回南山悠然自得，真令人羡慕！&rdo;其实，傅恒讲的这个故事，他在南京总督任上就听说过，对他并不新奇。只是他自己幼年贫寒，沦为乞丐，在人市上被雍正买为家奴，又做到位极人臣的两江总督，总领天下缉捕事宜，际遇之奇也不下于高士奇，每听人讲这个故事，心头都有一份贴近的亲情。李卫微笑着忽然看见那老人坐在一旁，对他有点冷落，忙又道：&ldo;忘了给六爷介绍了，这位老先生就是黄滚，是跟高恒一处办差的黄天霸的父亲。&rdo;

黄滚一直陪笑坐在杌子上，以他已退职的山东巡检厅主事身份，在这场合里，既不能多言多语随便插话，也不能扫了大人们的谈兴，只好正襟危坐陪笑。听李卫这一介绍，才如释重负，忙向傅恒打千儿请安，说道：&ldo;卑职是李大人一手提携起来的，听说大人欠安，特地赶来府上探望请安。小儿天霸办砸了差使，是他无能。也想乘机请大人说说情，允我老头子前去帮着破案。恰好刘大司寇也在，这岂不是缘分？&rdo;傅恒原看他年迈力衰，此时站在面前，虽然言卑词恭，其举止却是渊泞岳峙，精神矍铄声如洪钟，由不得心生敬意，遂笑道：&ldo;久仰久仰，老先生乃江湖泰斗！记得好像是和吴瞎子一齐保本供职的？翁佑、潘安、钱保也是一道儿在吏部记名。你们原来是一个道儿上的？&rdo;

&ldo;回大人话，&rdo;黄滚又一躬身，说道：&ldo;大人记得不差，我们是一处保本记名的。不过翁潘钱三个现在是青帮舵主。受了万岁恩封，不领朝廷钱粮，专管漕运护粮事宜，不再涉足绿林案子。黄家是镖行世家，李大人独闯抱犊岗收服吴瞎子，是家父黄九龄和不才随行。后来李大人到北京供职，又保了我们职衔，借调来刑部，跟刘大人办差事的。&rdo;刘统勋在旁说道：&ldo;别看黄滚年老，如今仍能开三百石弓，发连珠箭，穿房越脊、飞檐走壁都是小意思。&rdo;黄滚叹道：&ldo;话是那样说，到底不比当年。康熙四十五年山东武试，试官蔡诚受贿不公，我到至公堂辩说几句，拖下去就打，夹断了三副新夹棍，不能伤我分毫。蔡诚说我有妖法，要治我大罪，我一掌劈碎了校场上的石碌旗墩，说他，&lso;这叫硬功，你懂不懂？&rso;‐‐看举子们不忿，蔡诚才罢了手。&rdo;傅恒奇道，&ldo;既有这样本领，蔡诚不取你，他总有个借口吧？你若中了武进士，熙朝晚年用兵西疆，岂止是今日位分？&rdo;黄滚不胜感慨，说道：&ldo;卑职不会写文章，蔡诚在策论里挑毛病儿。这是我的命，也无法可施。考举人才中了个副榜。我也就灰心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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