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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从北京去天涯海角（第2页）

次日，蒙蒙细雨下得稍稍大了些。但，却丝毫也挡不住我们的游兴。我们先去“五公寺”，那里有一口井，名曰“浮粟泉”。据传：苏东坡流放到海南时曾喝过这里的水，并每每在井边北望长空，行吟沉思。至今，“浮粟泉”旁的一棵龙眼树，还高高地挺立着，象是当年远送诗人踏上天涯路……从五公寺出来，我们又去看了海瑞墓。前些年，这个基地已经被炸药炸毁了，只有几个墓碑，零乱地倒在墓地旁。但，在那细雨丝丝中，却有几炷高香插在墓边，几朵山花散落在燃烧着的高香四周……海瑞依然在人民的心中。

海南岛的气候真是瞬息万变，不一会儿已是夕阳似火，晚霞缤纷。当我们驱车去海口椰雕厂参观的时候，甚至觉得有些热，要脱衣服了。在椰雕厂，我们亲眼看见了工人们是怎样用一把刀，在椰子壳上刻下了如此美丽的图案的，也知道了椰子树竟有那么多的用途！你看，几个青年女工把已经磨光了的椰壳托在手心里端详了一会儿，当即挥刀，三下两下便是一棵椰树，或一片渔帆、一丛荔枝园……刻完，有一个姑娘轻声地问我：“呃，你们这个团里有艾青吗？”我答道：“有，就是走在头里的那一个！”她的目光马上追踪着扫了过去，并且慨叹着：“他的诗写得真美！”

女工的一句话，使我陷入了沉思：姑娘是爱诗的，莫不是在诗情中得到了画意？要不，怎么会刻得那么逼真、那么美？

我真想挽起一片清澜

三月一日清晨，我们从海口出发去天涯海角。人们常常说一到天涯海角，谁都会有身在天之际、海之角的感叹！这里，且莫说天涯风情，其实天涯路上的千山万谷、小道盘肠先就给了人以“柔肠寸断”、“天涯路远”的感觉，一旦到达南海之角，自然会倍加慨叹的！只是在解放以后，岛上修起了北起海口，南经榆林的环岛公路，和由北到南、穿过五指山的海榆中线公路。因此，今天人们去天涯海角自然要舒适得多，三百多公里路程，本来一天就能赶到，但我们为了走得从容一些，便决定走东线在兴隆华侨农场住一夜，次日上午参观，晚上赶到鹿回头——天涯海角的所在地。

东线公路是以风光绮丽著名的，车出海口，穿过琼山县，向着文昌县境地开去，一路上都是碧海椰林，山岭迤逦。出发时，车子出了点故障，怕耽误了文昌吃中饭的时间——须知：文昌鸡是驰名中外的。赶到文昌时，县招待所的同志们一直在等着我们。去了便开饭，桌上摆的果然是又鲜又嫩的文昌鸡。饱食之后，稍事休息，便又驱车赶路，顺道先去看清澜港。

春天的海南岛是一个生机旺盛、花团锦簇似的宝岛，而清澜港，便是嵌在这宝岛东海岸的一颗蓝色的宝石。春日的阳光照耀着宝石，宝石更加光彩夺目。椰林里到处有闪过的竹笠和红色衣裙，清澜港外的七洲洋上，则不时有神奇的飞鱼在跳跃，极目望去，海天际会处的白云旋卷堆积，也恰似绿波涌浪一般……

清澜港离文昌县城有十公里稍多，车行一刻便可到达。这是海南岛上十分有名而又规模不大的一个渔港，人称“清澜”港，果真是名不虚传的。我们到得港口，在码头的栈桥边漫步，这里的水真是清澈见底！再加上热带地区明朗的天空，与辽阔的海湾，漫漫的椰林相映照，清澜港里的海水怎能不绿如碧玉呢？而我们这些“绿中人”，也悠悠然只觉得天高地广，浑身轻盈，仿佛也变成了一片清澜港畔的树叶……

在渔港海滨漫步，看着绿色的椰林，听着波浪的细语，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享受了！而目睹千帆竞发，鱼跃水惊的场面，更是叫人心往神驰，意气风发！一位刚刚从海上归来，手中提着几尾头翘尾也翘的鲜鱼的老渔民告诉我，现在还不是看海港的最好时节。因为沿海港湾里的水一变暖，聚集在西沙、南沙群岛附近的飞鱼，便成群结队地向着祖国的大陆泅游。清明时节，陆续到达海南岛以南的海面。说也奇怪，它们从来不会有一条鱼走错路去北部湾的，而必定是沿东岸北上，沿途产卵，到达七洲洋后，于六、七月间折向南去，踏上归途。年年如此，颇有点思念祖国、留恋故土、观光探亲之意。这里的渔民依据这一规律，不失时机地于春夏之交围捕飞鱼，总是满舱满船，丰收而归。海南岛上有谚语道：“嘱子嘱孙，勿忘三月春”，指的就是捉飞鱼。到时候，船队在螺号声中扬帆，或是“迎鱼头”，或是“追鱼尾”，把个清澜港闹得到处都是飞鱼跃起，挺着苗条的身躯，张开修长的胸鳍，纷纷落网！即便在这样的时候，蔚蓝色的海上，一时迸发出万朵银花，但看那海面之下，依旧是清澈见底的，你说怪也不怪？

时间不允许我们多逗留了，华侨农场的主人还在等着我们呢！告别了，清澜港！清澜港把一阵波浪涌上沙滩，象是尾随我们的脚步依依送行。我从车窗里伸出手去，真想挽起一片清澜……

夜宿华侨农场

汽车直向万宁县太阳河畔的兴隆华侨农场飞驰而去。清澜港的椰风海韵太使我们迷恋了，谁都不愿归去，而现在时间又显得很紧迫，怪不得那位沉着、老练的司机在一个劲儿地加油门。说也不巧，汽车进入万宁县，离农场只有十多公里时，天上竟云阵骤起，雷声大作，闪电交加，不一会儿便泼下了大雨。但，除了司机不时地用布擦着玻璃窗外，我们却都把窗子打开了！一天的旅行后，已有一些疲劳，这凉飕飕的雨点落到嘴边，用舌头舔舔还是甜的呢！而且雨中的海南岛也是别有一番景致的。那新长成的棕榈树叶上，水珠儿来回滚动，每一片树叶都绿得油亮晶晶；雨点打在公路边的山岩上，不时发出接二连三的清脆的响声，万泉河里本来平静的水面顿时有无数个涟漪在兴起并且不断地扩大，终于成为一个个小小的波浪，和我们的汽车一起涌向前去……

我是从小喜爱雨的——也许是农家的孩子性子野吧？记得，我的家乡一到夏天便多雨，我读小学时，因为家境贫困是没有用过雨伞的。每逢下雨天，便光着双脚，把裤脚管卷到膝盖之上，再从母亲手里接过一件父亲生前穿的褂子当作雨衣披上，便走了。离开家门远了，母亲看不见了，我便干脆把褂子掀下挟在手中，而一任雨水打在自己的身上，浇得湿透——多么清凉的雨呵！水田里的稻秧都还不怕，我干吗要挡住它呢？……海南岛上的这一阵大雨勾起了我的乡思，也使我在笔记本上记下了几行诗：

山，淌着雨，树，滴着雨，就连我们的汽车也不再气喘嘘嘘，象雨中的一条小溪。

从高楼大厦里出来，我渴望着泥土，渴望着春雨！

没有它，心海要变沙漠，全无迷人的生机……

太阳河到了，华侨农场在望了。这时候，风停雨息，星星和月亮一起在河中闪烁。河里是一片白色的亮光。同行的一个老诗人说得好：太阳落山了，但它的光辉依旧留在人间。进入农场后，迎接我们的先是一股扑面而来的丁香和香茅的芬芳气息，路边都是剑麻，咖啡，可可和胡椒……在华侨农场的夜饭也是很有意思的：主人用各种农场土产的鱼、蔬菜招待我们，饭后还有一杯散发着浓香的咖啡。主人告诉我：在前些年打倒一切的时候，连咖啡也打倒了——因为它开的是白花，磨的是黑粉，而且是华侨们千辛万苦从国外移植来的——“出身”也不怎么好。粉碎“四人帮”后，濒临灭亡的咖啡园又兴旺起来了，并且远销海外，誉满南洋。我一尝，确是香得真，浓得深，其味不俗的。而这白花、黑粉以及如此浓郁的香味之间不也是充满着诗意和哲理的吗？

华侨农场除了咖啡而闻名外，还有十分舒适的温泉浴室。这也真是十分奇怪的，把水龙头一开，水的温度会渐渐升高，以至有些发烫，洗完一个澡，真可以尽去灰尘与疲劳，而觉得兴致勃勃，毫无睡意。于是，我们结伴在那热带植物的林荫夹道上散步，各种树叶都把雨后的清新空气送给我们。间或有小虫儿、小鸟儿在草丛林海中低吟轻唱，一对对的青年男女在太阳河畔倾诉爱情，喃喃细语……

夜呵，这样地温柔而甜蜜……

夜呵，这样地清新而芬芳……

这样的夜晚是很难入睡的，也不应轻易地把宝贵的光阴付之一梦！同志们都在记着一天来的感受，我也写下了一首题为《咖啡》的诗：

开着白的花，磨成黑的粉，——多少正人君子，谴责你的外形！

只要香得真，便是赤子心，——咖啡，咖啡，你是真诚的化身！

留连果、菠萝蜜与神秘果

有青枝绿叶的地方就会有累累果实。反之，枯枝烂叶上是开不出花朵的，浩浩无垠的沙漠里更不会有水灵灵的鲜果。海南到处是绿色，海南四季都是绿色，因此，它的果实也是与众不同的。香蕉、西瓜自不必说了。我们去时，香蕉刚刚摘下不久，正值西瓜上市，主人又每每用西瓜招待远方来客，有时候一天竟吃了两、三次。难怪有的同志吃完西瓜后风趣地说道：“快哉西瓜！”试想一下，春三二月，在北京尚且是冰天雪地，更何况有的同志还是从东北的深山老林中来的呢！

龙眼和荔枝尚未成熟，我们听着主人介绍摘荔枝的美好的情景，真有些望树兴叹呢！幸好，一路上的椰子也能使人饱尝甘甜了。记得有一天下午，我们在一个人民公社的门口停车小憩，公社的同志闻讯便把我们接到里边的办公室坐下，回头看时，两个小伙子正在院子里的揶树上飞快地用两脚蹬住、两手合抱直往上爬。然后，飞起大砍刀把椰子一个个往下扔。主人告诉我们：上午九点以前，下午四点以后，椰汁是最清凉的，现在正是时候，你们好好喝吧，喝完好上路！先是倒在杯子里，喝完一个再用刀子把雪白的椰肉取出来吃。临走，主人还要我们把整个椰子捧起来喝，说：这是海南人的吃法，你们体验一下。大家纷纷体验，体验的结果是肚子里也象装了个椰子一样！

海南还有一些罕见的热带果实，我是从未听过，更不用说吃过了。比如：味似蛋糕，略带酒昧的鸡蛋果；不用制作，伸手便可摘食的面包树；状如人心的人心果……其中最能引起人们深思，并从中得到诗意的却是留连果，菠萝蜜，神秘果。

我们在海南时，这一些果实都还没有成熟。留连果的树是普普通通的，但硕果累累，缀满枝头，很有一点兴旺发达的样子。为什么叫留连果呢？这是几乎每一个初到海南的人都会提出来的问题，答案却每每不一。有的说，这种果树是由华侨从东南亚带回的，名称亦然。更多的却说：留连果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香甜味，每每教吃过的人留连不已，乐不知返，因此才叫留连果的。两种说法，我更相信后者，而且，虽没有吃到果实，却也真有些留连了！——甚至多少带点自私地想：为什么不早点儿成熟呢？主人还告诉我，这一种果实并不是说熟就熟的，它总是不慌不忙地慢慢成熟，似乎很不愿意被人过早地从树上摘下。听到这里，我的“灵感”被触动了！这不也是留连吗？这是一种带有天性的、类似母子之情的留连呵！我自己就深有这样的体会——每一次风尘仆仆地回乡探亲，母亲总是要抚库着我的头，看看又秃了多少头发，并且当即要我把衣服换下由她去洗，又从各种各样的坛里、罐里拿出珍藏了一年的土产，让我吃。吃得越多，她越高兴。在母亲眼中，儿女总是小的；儿女告别亲娘，又有谁不是恋恋难舍？于是，我在一个久久难以入睡的夜晚，为留连果吟得四行小诗：

有人说：是树留连着果，就象母亲眼中的儿女总归显得小；

有人说：是树留连着树，就象告别亲娘的孩儿时时回头瞧……

热带植物园中的菠萝蜜也是很能发人深思的。这一种果树状似棕榈而又远比棕榈高大、壮实。它的果实——一个又一个或几斤或几十斤的菠萝蜜，有一层盔甲似的外衣，并没有一见就诱人的颜色和芬芳。总而言之，它的甜蜜不是在外表，而是在实质。它也不象一般的果子那样，长在浓密的树叶下，而是长在树根稍往上那一部位——和袒露的树干在一起，这是最容易采摘的了。喔！菠萝蜜竟是这样的坦率而又富于生活的哲理：不管采摘起来如何方便，懒汉们一见这坚硬的果实便会摇头走开的。但，对于勤劳的人们那就不一样了，既然是为了给生活以甜蜜，为什么不让采摘者更便利？

如果说五指山是花果山，海南岛是花果岛的话，在这千花百果中，最最教人惊讶的却是神秘果。所有的果子不都是让人吃的吗？何谓神秘？这是一种真正的神秘果：当你吃下这种果实后，在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内，再吃所有的酸、涩、苦、辣时，均会失去原来的滋味而只觉得甜蜜——你说神秘不神秘？我们又该怎样看待这神秘？

这使我想起了生活中的一些小事：

吃尽了千辛万苦，从旧社会的黑暗中过来的人，他会加倍地觉得阳光和春天的温暖……

诗人郭小川是怎样憧憬未来的呢？他曾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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