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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争风（第1页）

一行说着，二人已到了库房门口，夏掌珍取出钥匙，拧开金光灿灿的龙头铁锁，结绿心中叹道，司珍房所藏的，皆是和璧随珠之物，怪道这锁都跟别的司局不一样。

司珍房的库房不常打开，户枢微微发涩，结绿与夏掌珍一人推着半边门扇，将沉重的乌漆铜钉大门，吃力的推将开来。

屋里久不通风，淡淡霉味扑面而来，夏掌珍走到墙角，先打开一扇天窗，而后动作熟练地取出一只小小的白玉透雕福寿炉，打开腰间荷包，拿出两块香饼儿燃在里面，室中顿时弥漫着幽微的紫苏奈香的清气。

那天窗虽不大，然而时值正午，白亮的日头照进库房，满屋堆金委玉，攒银积翠，越发映着赤橙黄绿，光华闪闪，竟将窗外的一轮金乌比得逊色了三分。

结绿也算见过些场面的人，犹为这言不尽的富贵气象所震撼。夏掌珍点上香，拍拍手上的灰，笑道：“你把门边案上搁着的那只妆奁拿过来。”

结绿一回身，便看到了楠木雕荷案上置着的一只掐紫珐琅嵌青玉奁盒，显是许久未动了，奁盒上都积了薄尘，结绿抽出绢子，小心的擦拭干净，才交给夏掌珍。

夏掌珍目光中含了几分赞许之意，却只说：“这奁盒格外珍贵，这几块青玉不算，只看这细致地的掐紫珐琅，宫里头寻常小主，只怕没见过！”

夏掌珍先将两只金项圈放在里头，结绿仔细瞧时，一只点翠嵌蓝宝石的，一只金累丝攒珠的，那珠子皆是上好的南珠，个个小指般粗，结绿暗忖，单这两只项圈，便要抵宫中妃嫔一年的份例了。夏掌珍又在里头放了几件婴儿所戴之物，果然件件皆由赤金打造，仿若采撷了九重云霄上的灼灼日光，满满地盛在里面。

阖奁，锁门，夏掌珍便领着结绿一径往碧霄宫而去。

尚未至碧霄宫，只见路边蜿蜒甬道上，一个着石青宫装的女子步履匆匆，迎面而来。行得近时，结绿认出她是碧霄宫殿外伏侍的宫女瑞杏。昔日结绿伺候宸妃膳食时，曾与瑞杏相识，虽算不上交好，却也没什么龃龉。瑞杏表面伶俐，却胸无城府，嘴又快，在碧霄宫人缘很不好，今见了结绿，念着往日之谊，倒是客客气气地见礼招呼。

结绿春风满面地问道：“姐姐这是去哪里？”

瑞杏一眼瞧见结绿手里捧着的奁盒，又跟着夏掌珍来的，必是送小公主过满月的御赐之物，想了一想，才撅着嘴道：“二位必是送皇上赐给小公主的满月礼吧，我劝你们且缓一缓，这时进去，只有挨罚的份儿！”

结绿和夏掌珍皆错愕不已，小公主满月这样的大喜事，又是送御赐之物，这样讨巧儿的美差，素日抢都抢不上，各宫的娘娘小主，得了皇上赏赐，便是日子拮据些的也要厚厚打赏下人，哪有挨罚的道理？

夏掌珍幽深的眸子里流转着灵慧的光影，笑道：“娘娘可是有不遂心的事？姑娘告诉了我，我在这里先谢过了。”说罢，福了一福。

夏掌珍到底是尚功局得脸的女官，叶司珍的爱徒，瑞杏见她竟给自己行礼，暗暗沾沾自喜，便将碧霄宫的事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原来皇帝的御赐之物，早由尚功局写了详单呈给宸妃过目了，宸妃初看时亦十分高兴，可后来听说，琼州新贡了一批南珠，皇上除拿了四五颗修补冕旒及贵妃凤冠之外，余者皆穿作珠花，赐与了林淑仪，宸妃想着自己是正二品的妃，林淑仪再得宠，不过是从二品的淑仪，平日所用越过妃位也就罢了，小公主才出世，好歹也是皇家血脉，竟不及一个正六品主事的女儿！她越想越怒，在宫里摔摔打打，青瓷白瓷碎了一地，连脚都插不下，翠鸢不防头，滑了一跤，胳臂扑在了青花冰纹盏上，扎得鲜血淋漓，宸妃娘娘正在气头上，她又不敢回寝处上药，便胡乱使唤瑞杏到她房中取太岳活血丹来，瑞杏哪进得去她的房，幸而碧霄宫距太医院不远，只得赶去太医院取治疮脓的药来。

瑞杏说罢，回头看一眼碧霄宫，望而生畏道：“你们斟酌着办吧，我可要去了，再回来晚了，翠鸢姐姐定要骂我的！”

夏掌珍与结绿望着瑞杏远去的背影，又看看暖阳下碧霄宫灿灿生辉的琉璃瓦檐，面面相觑，默然片刻，夏掌珍接过结绿手里的奁盒，轻笑道：“这趟差事难当，你先回去，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结绿听得这句，心头微微一松，却又觉叫夏掌珍一人去踩这趟浑水，终是怯懦，因横了一条心，道：“宸妃娘娘就是再大的火儿，横竖咱们没犯规矩，又能把咱们怎么着？总不能叫掌珍替我挡这连环阵去！”

夏掌珍抚着结绿柔柔的发丝，不由赞叹，道：“你若是男子，定是个英雄豪侠，只不过，如今我也无须侠客相助，我去了，自然有法子帮宸妃娘娘消气！”夏掌珍横波美目中闪动着一丝慧黠，结绿虽猜出夏掌珍定是想出了劝和之法，却又隐隐为夏掌珍担心，然而掌珍有命，不得不从，结绿只得一步三叹回了浣云殿。

夏掌珍未至碧霄宫檐下，只听碎杯裂盏之声，清脆传出。深玫撒花猩猩毡帘里，不时迸出青白瓷片，伴着宸妃怒气冲冲的叱骂声，如一枚枚锐利的尖针，刺进人的耳鼓。

夏掌珍步履丝毫不乱，亦不曾减慢半分，轻提罗裳，拾阶而上，桃红色裙裾缓划过溜光水滑的金砖。

门口当值的小宫女，直到夏掌珍走至跟前，才回过神来，忙哆哆嗦嗦地打起帘子，一面现出愁容暗示，夏掌珍会意地点点头，微笑地抚了抚心惊胆颤的小宫女，抬脚跨过花草细纹盘曲的门槛，迈了进去。

宸妃忽见来了外人，怒嗔戛然而止，夏掌珍见宸妃衣衫不整，螺髻微斜，簪环都松了，正殿中严严覆着五颜六色的瓷片，便知方才果然是一场大闹。

她不惶不急地翩然下拜，施礼道：“奴婢见过宸妃娘娘。”

她不提此行目的，宸妃自也知道，她是来送小公主的满月礼的，不由火上浇油，可夏红萼是叶檀的爱徒，叶檀又深得皇上宠信，宸妃也不得不假以辞色，便将一腔怒火皆发在了当值的人身上，冲着殿外怒喝道：“本宫惯得你们越发没样儿了，夏掌珍来了，怎么不通传一声？”

殿外当值的内官宫女早吓得两股颤颤，夏掌珍忙替他们掩盖道：“奴婢来的遭数多了，与碧霄宫的宫人皆相熟，一时忘了通传也是有的，往日奴婢来时，也是如此，娘娘快别为这点子小事生气了，快来看看奴婢奉圣旨为小公主打造得随身之物，可能入娘娘的眼么？”

宸妃冷哼一声，往身旁的一张牡丹团刻楠木椅上一坐，显是对夏掌珍怀里的妆奁毫无兴致，闲闲地赏着玉指上的一枚蝴蝶戏花的镶玉戒指，道：“好东西都长着一双势利眼睛，尽跑到嘉德宫去了，还能轮到小公主这儿么？”

夏掌珍散淡一笑，道：“宸妃娘娘此言差矣！公主是皇上的长女，贵不可言，这宫里有什么好的，不是先尽着公主？”

宸妃斜睨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别拿这些话搪塞我，林淑仪一朵珠花，就把西京十户人家的家私儿都带在头上了！”

夏掌珍作恍然大悟状，笑道：“原来娘娘是为这个！那可果真是误会了，娘娘可知黄金属金，金属阳，小公主五行缺金，故而皇上特命公主之物皆由纯金打造，并非为纯金最珍贵，而是为皇上的一片爱女之心，珍珠五行属土，土属阴，襁褓之中的婴儿，若佩戴阴盛之物，未必适宜，因此项圈，手镯上纵有珍珠，亦为点缀。”

这话说到宸妃心坎儿上了，公主因未足月，一生下来便体弱多病，虽满月了，仍是须得太医院的院判穆太医与银医女采茉日日来请平安脉，她听了夏掌珍一番话，虽默然无语，神色却已缓和了许多。

夏掌珍察颜观色，知宸妃怒气已平了大半，又幽幽笑道：“再者，俗语虽有‘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之说，但辽东供来的这批东珠，颗颗皆是珠形圆满、光莹无丝络的精珠，就连今冬为贵妃娘娘做的冬朝冠，亦是用此珠镶成，而林淑仪珠花上的南珠，却是精珠中混有珰珠，甚至肉珠，珰珠稍扁，肉珠色泽不佳，均无法与精珠同日而语，娘娘细想，就是算上宫中两位殿下，也难以与公主所用之物媲美！”

宸妃听罢，早已喜笑颜开，娇媚的笑容如夏日里盛放的红玫瑰，忙扶了夏掌珍起来，嗔怪近侍道：“你们也太没眼色了，夏掌珍回了这半日的话，也没人给倒碗茶喝的。”

一旁金鸢翠鸢二人自不必说，殿里的内官宫女们，忙着倒茶的倒茶，端水果点心的端水果点心，金鸢亲自布让，堆了厚厚的笑意，道：“夏掌珍快尝尝我们小厨房新制的点心，这是杏仁酥，这是蔷薇豆腐，这是碧糯莲藕……”

金鸢一面让夏掌珍，一面给殿外的小黄门使眼色，两个腿脚麻利的小黄门拎着扫帚、簸箕进来，三下五除二将一地飞花碎玉扫了个干净，汝窑美人觚砸碎时，养着数枝寒梅的清水点点斑斑地洒在地上，墙上，粘着零落的花瓣，残红乱飞，小黄门急惶惶地忙活半日，才算是清理了大半。

宸妃扬一扬脸，翠鸢会意，盈盈地走到正殿东耳房，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包樱紫暗花绢子包得鼓鼓囊囊的赏钱，宸妃笑道：“知道你们日日浸在金江玉海里，也见惯了的，可总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夏掌珍忙行礼谢恩笑道：“宸妃娘娘这般客气，可叫奴婢无地自容了，我们见的金银再多，终究不过是丫鬟戴钥匙，裁缝做嫁衣罢了！娘娘这份恩典，便是极大的体面了！”

殿中正在一番礼让客套，其乐融融，忽听宫门口当值的内官通传：“贵妃娘娘遣人来给公主送满月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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