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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寒暄了一会儿,说话间,孙婆婆细细打量着他,方才在门外,天色昏沉看不分明,如今仔细看来,来人目光温稳,气宇轩昂,虽然一身粗布麻衣,却难掩俊逸之姿。难怪平日里阿柱对他多有崇拜。这年轻人绝非村夫俗子,便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也是奇了,是我老太婆有些年头没出过门,怎的从未听说过山上还有户顾姓人家……”
顾见春闻言摇了摇头,说道:“祖上江北人,家道中落,南下之时遇上流匪,只余我弟兄两人,不得已才在此讨个生计。”
孙婆婆点头了然,唏嘘不已。不经意想到了陈年往事,便也是感怀抹泪,说道:“唉,看你举止谈吐就不似我们这山野之人,真没想到竟有如此可怜境遇。方才听你说到你兄弟,不知他是如何?婆婆没什么别的本事,能帮衬一点是一点。”
顾见春抱拳行了一礼,“婆婆菩萨心肠,见春感激不尽。舍弟受了风,现下正是畏寒发热,家中无药,便想向婆婆讨些药材。”
二人将症状细细一对,孙婆婆起身去柜边配药。顾见春无事可做,便默默饮茶等待。正是山间雀鸣,初日静谧之时,屋里传来了微弱的咳嗽声,顾见春习武之人,耳力自是不错——是一位女子的声音。
他连忙起身,冲着孙婆婆拱了拱手,“在下救弟心切,唐突登门,不知屋里还有女眷,真是失礼。在下还是去屋外等候,有劳婆婆。”未等对方开口,他便已走到院中候着。孙婆婆失笑,摇了摇头,心说年轻人都是这般急性子,便随了他去,继续忙活手里的事。
顾见春在屋外出神,听这女子呼吸弱不可闻,许是病入骨髓,奄奄一息,如不是方才咳嗽那两声,他几乎察觉不到里屋之人。又或者修习了藏息闭气的什么功法,将自己的气息掩藏起来。他哑然一笑,顿觉自己又在异想天开。这山野之中,如何也不会有这般形容。倒显得他落井下石,无端猜忌别人。
这时,屋子里突然传来动静,只听孙婆婆说道:“唉,又开始了。”
“什么开始了?”顾见春问道。
“这姑娘的毒症,每日卯时三刻发作,我不忍心,只能将她捆住,不让她乱动伤到自己。”孙婆婆摇头叹息,“我也寻不到什么法子救她,镇上的方大夫看过,开个方子,什么‘千年生’,什么‘蝉衣’,要我照着去抓药材。婆婆我虽说和药材打交道,这方子上的药我却见都没见过,实在是没什么办法,只能先找些解毒镇痛的方子缓着,现在却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唉,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依婆婆所言,这姑娘竟非婆婆所识?非亲非故,您能做到如此地步已是大善,莫要苛责自己。”顾见春宽慰她,“人各有命,求个心安便好。”
孙婆婆叹了口气,“只能这么想了。”她将包好的药材递了过来,“阿柱不懂事,惯是给你添麻烦。平日里多得你照顾,这药你便收下,莫要再谈那些俗物。快些回去吧,让你陪我这老太婆说了许久,莫要你兄弟等急了。”
他连忙推辞:“婆婆好意在下心领。在下深知这采药也是小本生意,靠天营生。您菩萨心肠,在下却受之有愧。”说着他便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我兄弟二人身无长物,这是出来时身上还算值钱的东西了。待阿柱回来您让他去铺子里把它当了,也许能换点钱。”
孙婆婆自是不敢收这贵重之物。她刚要开口,只听屋里一阵翻腾挣扎的声音,想来是那姑娘痛得厉害,又想解开绳索去抓挠自己的脸。孙婆婆赶忙打了盆水进里屋,用棉布蘸了镇痛的药粉在她脸上慢慢擦拭。顾见春也跟了进来,不过想到避嫌,他在竹门之外站定,说道:“婆婆,每日都是如此吗?”
“唉。”孙婆婆手上不停,回道,“是啊,只是近几日愈来愈严重了。这姑娘力气大得很,前两日用细绳,一个不留神竟被她挣断了,偏要抓伤这溃烂之处,那场面,我这老婆子都看得揪心。这毒症蹊跷得很,原先我当是蛇虫之毒,敷着药,挺过去结痂便也好了。谁知道它白日里愈合,夜里又溃烂,反复无常。镇痛的白药都只能如此直接敷上去才管用了。唉,不知道是怎么伤成这样的,真是造孽啊。”
此时女子仍然在挣扎不已。顾见春听到里屋的动静越来越大,担心伤到孙婆婆,便提议道:“婆婆,行医之事在下不懂,不过若要这姑娘安静下来,在下或许能帮上一二。”
孙婆婆也是满头大汗,看出他所想,说道:“你有法子,便能让她少些痛苦。她感激你还来不及。这时候便莫要再说什么男女大防了!进来吧。”
顾见春点头,径直走进来,那姑娘面上覆了一层方巾,想来是孙婆婆怕他被吓着,所以寻了个帕子盖住脸上的样貌。她虽是没有意识,却发狠地扯着身上的绳子。他思量了一下,揭开被子,在她胸前檀中穴点了两下,又在左腋下穴位灌入真气,正欲提起她右臂在腋下补上一指,却发现她的右手紧紧握着一柄剑鞘不肯动弹,手上的伤口只是做了简单的处理,看来孙家母子都没能取下这剑鞘。用剑之人,自是对剑分外敏感,剑鞘亦然。他看到了她手指上的茧,目光动了动。
“婆婆,你们是如何寻到这位姑娘的?怎得不直接报官?”顾见春状似不经意问道。
孙婆婆在一旁,看着她身体渐渐平静下来,终于放了心。她答道:“你有所不知,那日阿柱在山坡上将她带回来,她便满身是伤,肩膀还中了一箭。我想着若是她被寻仇,仇家定是凶恶之徒。万一不见她尸首,就算报官,她也是难逃一死。老婆子我自作主张,将她安顿在这。本想着能救人一命,谁知现在不过是让她再多痛苦些时日。唉…”
“原来是这样。婆婆倒是胆大……”正说着,他握住剑鞘微微用力,然而自她右手处竟也传来一阵力道将他弹开。他皱了皱眉。
“总归是个姑娘,不忍心让她被山里的野兽分食了。”孙婆婆叹道。
顾见春摇了摇头:“这姑娘倒是好大的力气,不见得会怕那豺狼虎豹。”
“这……”孙婆婆不解。
顾见春将真气汇于指尖,连点她颈下和肩头两处大穴,她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彻底失去了意识。顾见春向孙婆婆解释道:“我看这姑娘有些身手,怕她挣脱绳子再伤人伤己,便封了她的武功,也好叫她静养。”他取下她手里的剑鞘,搁在桌上。孙婆婆在一旁看着,观他小心地为那姑娘盖好被子,放下纱帘,目无淫邪之色,有君子之风,便全然信任他说话行事,连连点头称谢。
顾见春却在心里琢磨,单看这剑鞘便知这把剑常年浸染鲜血,血气冲天,其主必是个嗜杀之人。这姑娘武功不凡,若她是这剑的主人,那孙家可谓是善心错付,引狼入室。孙婆婆哪能想到这层,她见顾见春对这剑鞘似乎颇有兴趣,突然开口道:“是了,这姑娘随身还有个物事,她一直将这包裹与那剑鞘死死攥着,那时为了给她治伤,便只好把包裹割开取下来。你看,就是这个盒子。”孙婆婆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红漆木盒,递给他看。
他接过盒子端详起来,盒子是檀木所制,上面印着花纹,古朴精巧。“婆婆可有打开看过?”他问道。
孙婆婆摇头,“我想是这姑娘随身之物,怎好擅自处置。何况看这东西贵重,万一有个差错,我娘俩也赔不起啊。”
顾见春看了一会儿,没能从盒子上看出什么线索,又将它递回,“既是随身之物,那便不看了。”他起身,向孙婆婆行了一礼,说道:“婆婆心地善良,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姑娘确实凄惨,这样吧,婆婆不如将玉佩收下,让阿柱去城里寻一寻那些药材。也算是在下尽些绵薄之力。”孙婆婆见状,心说这玉看着便价值不菲,就算是买那珍贵药材也用不上这么多。她向来不是贪财之人,可既然说到救人,她也再难推辞,只能寻思着待治好这姑娘,让阿柱将剩下的钱一并送还回去,也算是有始有终。打定主意,她便收下玉佩道谢。二人到了门口,又闲扯了几句,顾见春与孙婆婆行了一礼,便不再多言,带着药材便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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