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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宁终于发现靳十三站在身后,停住话茬,隔着满庭的月色,将目光从沈珏身上移开,落到他的身上,尔后又轻巧地掠过,看向仍旧坐在正厅椅子上的薛怀谷。眉心一皱,三步并两步地跨上回廊,心急火燎地与他擦身而过,直接去探薛怀谷的状况。
愣在原地的靳十三微微皱眉,抬起与她掌风相错的手:方才,他似是经历了一束暖阳,丝丝麻麻,温温润润。他疑心是幻觉,借着屋内透出的微光,仔细端详。他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同,看来——的确是幻觉,阳光不会在暗夜里显现。
鼻尖哼出一丝冷笑,靳十三将目光转向光源来临之处。还好,那姑娘并未领教到他的失落,只一心一意地握着父亲的手,感染他的焦惶。丁宁蓦然发现,薛怀谷的手与他的养尊处优的身份并不相匹——手背裂开了一道口子,手掌也磨出了厚厚的茧。
心中完美无缺的英雄忽然间变成垂垂老矣的弱者,替她遮风挡雨的宽阔肩膀此刻需要她悉心抚慰。曾经为掌上明珠的荣宠她已无力担待,时光迫人成长,她亟需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与魄力,变成玲珑八面、大方端雅的薛家小姐——这个框定她一直都知道,只是她仍在怀疑,一件事做得人越多、传承得越久,就一定是对的吗?她一定要变成独当一面的薛家小姐,没有其他选择了吗?
她觉得烦闷无匹、孤立无援,掌中的凉意透骨噬心地侵入肌里,好在,她的手很快变被薛怀谷的另一只覆上,她的英雄重新回归——那只粗糙的、饱经磨砺的手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她睫羽微微颤动,对上薛怀谷的视线。
薛怀谷竭力一笑,眼角费力地挤出细纹只为教她放宽心:“没事,夜凉了,有些不适应,缓缓就好了。”
“抱歉,兴许要妨碍你们父女情深了。”一道淡漠的声线与清冷的夜色相得益彰。丁宁仍旧半蹲着,转身去看靳十三,却只见到一张冰冰凉凉的面具,一侧得烛火眷顾,一侧被黑暗吞噬。
“忘记说,要救噬梦蛊小姑娘,仍有些决断需要做。”靳十三补充。
丁宁站起身来,疑惑不解:“什么决断?”
沈珏慢了一步,这才从院子里走到廊上,此刻也等看靳十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驱蛊不似治病,只需良方几剂,便可药到病除,不会妨碍其他。”他目光微凉,语气也是平铺直叙,“蛊虫得宿主滋养已久,本可共生。可是噬梦蛊小姑娘运道不好,遇上只贪得无厌的,虫性刚猛,故而刚种下去没多久,便开始噬主。年长月久,此消彼长,就此陷入敌强我弱的困局——若非逼得宿主气血衰竭而亡,只怕那蛊不会善罢甘休。”
沈珏皱眉:“你是说,这蛊无解?”
“可解,但薛小姐会有危险。”十三将目光移到丁宁身上,眸色淡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所以这蛊解还是不解,需得看你。”
“会有什么危险?”丁宁也在研判。
“蛊虫极有可能引到你的身上,一旦蛊虫入体,势不可返。”
丁宁蹙眉沉思,显是在考量风险。沈珏默然不语,是在等丁宁决断——在他看来,她的选择当然值得尊重,至于如何保全她的安危,才是他需要考量的,无论情势如何。
唯独薛怀谷站起身来,斩钉截铁地说:“若香主也是毫无把握,薛某便只好另请高明了!”
烛光跳跃了几下,灯芯越短、夜便越深,黑夜一如既往的厚重,等待光明来撕破这僵持不下的诡异局面,可惜白昼的来临,需要时间。
靳十三忽然出声:“当然,也还是有其他方法的。”
丁宁轻嗤一声:“原来凌越楼的独门秘籍是话讲一半?”薛大小姐难得一见的刻薄脾性被激发,倒也没有因为顾殊在她心中不同,就敛去锋芒,“这样看来,你也算是炉火纯青了,引魂香主果然名不虚传。”
“我觉得你不会想听这种‘其他方法’。”靳十三悠悠抬眉,完全无视她的挑拨。
“哦?何以见得?”丁宁已是有些怒意,“难道我不想听,你就不说吗?”
“有言在先,这并不是个好法子。”
丁宁耐下性子点头,表示知照,等着靳十三讲余下的另一半。
“引蛊出体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需得有合适的诱饵。当初是以问镯小姐的血余滋养蛊虫。由你来取蛊自然成功几率更大。但是,若是换以你的血为引,以另一人的肉为饵,自然也是可以的,这个‘其他人’也还好找,譬如说——薛老爷,他就很合适。”他轻轻一笑,“如果薛家主不愿意问镯姑娘以身犯险,倒是可以亲身相代。毕竟,无论是楠岚还是问镯都和你都亲缘相近,这样算来,成功几率也不会太低。”
“那就我来吧。”薛怀谷已经上前,他忽而沉思,敛眉撸须,“只是,如果选择亲缘关系不近的人来饵,会如何?”
“虫性刚猛,若稍有差池,轻则静脉尽断,重则七窍流血。”
听到这里,原本淡然的薛怀谷忽然脸色苍白,稍纵即逝的表情,旁人或许没有注意到,靳十三却看得分明。
“怎么?薛家主怕了?”靳十三淡笑,眼底的嘲讽不屑掩饰,他并不觉得薛怀谷有此担当。
丁宁不明白为何靳十三会独独针对她父亲,她原没有打算大义凛然,毕竟楠岚于她,虽有血脉之源,却无血脉之情。她没有忘记,阿阮的性命是因为楠岚的肆意践踏而夭亡——如是今,那姑娘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多半是因为贪心不足而自食其果,她没有义务要救。
只是现下父亲执意,她好像,不得不出手。人有时会因为世事胁迫做一些莫名其妙的决定,虽然之后会万般悔痛,但她还是没能逃出世俗:“既总要有一个人冒险,那就我吧。”
靳十三点头,装很佩服她勇气的样子:“血肉亲情的好处在于:会让人变得勇敢,呵,勇于去死,也是一种美德。到底有别于孤家寡人的冷血无情,和薛小姐比起来,我真是麻木不仁的很,你的以德报怨,真令人动容。不错。”
“若是因为你的失手,害我中蛊、乃至毒发,那也很不错。”
“哪里不错?”他淡淡的望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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