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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身来,浑身颤抖。熙平起身逼近,转了温柔的语气道:&ldo;好好想想,别错了主意才好。&rdo;
我自出生便是骁王逆党。她说出了我一直羞于承认的现实。我一阵眩晕,向后退了一步,被绣墩绊倒,瘫坐在地。
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迷蒙中只见一个白色人影坐在床前,我只当是绿萼,合眼含糊道:&ldo;什么时辰了?&rdo;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ldo;申时三刻。妹妹也该起身了。&rdo;
这不是绿萼的声音。我忙坐起身。只见她一身牙白枫叶暗纹窄袖锦袍,腰上系着我曾见过的流云百福和田青玉佩。正是启春。
我理一理鬓发,赧然道:&ldo;启姐姐来了多久了,怎么也不叫醒我?&rdo;
启春笑道:&ldo;没多一会儿。想着你若再不醒,我只好走了。&rdo;
我问道:&ldo;启姐姐今天是进宫请安的么?&rdo;
启春关切道:&ldo;正是。今天的事我听说了。可请太医看了么?&rdo;
我摇摇头,有气无力道:&ldo;不必看了,只怕太医也医不好……&rdo;
启春微微冷笑:&ldo;不过是个丫头,服侍了你几日而已。至于那位徐姑娘,不客气说一句,是个书呆子糙包。妹妹何至于这样伤心?&rdo;
我一惊,不知她为何口吐凉薄之语:&ldo;启春姐姐自来不将出身放在心上,为何今日说这样的话来刺妹妹的心。红叶虽然只是个宫女,到底尽心服侍我一场;徐女巡虽不曾与我深交,但她临死之前对我很是信赖。是我辜负了徐女巡,是我害了红叶。&rdo;
启春奇道:&ldo;听说她二人溺水,只是意外,妹妹这样说,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么?&rdo;
我苦笑道:&ldo;或许有吧。&rdo;
沉默半晌,启春点头道:&ldo;适才我不应该说那样的话,妹妹别往心里去。只是有句话我要劝妹妹,还望妹妹听我一句。&rdo;
我忍住泪意,说道:&ldo;启姐姐请说。&rdo;
启春道:&ldo;我的外祖母,曾是前朝的女官。她说过许多后妃争宠、皇子争位的惨烈之事。自来在宫里能出头的人,谁不是掉了几层皮?像徐女巡这样醉心诗书的纯良女儿,根本不应该进宫。既进了宫,就要多出一百个心眼才行。她命途不济,实在怨不得别人。恕我多口,今日就算她不在文澜阁淹死,焉知她明日不会在金沙池溺毙?&rdo;
一语惊醒了我,眼泪汹涌而出:&ldo;正因如此,你才不愿进宫的么?正因如此,你才在与邢姑娘比武时,故意打成平手的么?&rdo;
启春笑道:&ldo;你是如何知道的?&rdo;
&ldo;妹妹听说武术中有一种劲力叫做内劲。那日启姐姐打断了蝉翼剑,我明明见到白虹剑完好无损,不知怎么又断了剑尖。想必是姐姐使用内劲折断的吧。&rdo;
启春微笑道:&ldo;观人入微、学以致用,是妹妹最大的好处。相比起来,那位徐女巡真是差太多。她若非只知空谈,今日也不会丧命了。&rdo;
我只觉她说话太刻薄,完全不同于当日所识的启春。正要起身反驳,启春按住我道:&ldo;我知道我说话不好听,但妹妹心里知道,我说的都是好话。你若不懂得释怀,又如何一步步向前走呢?&rdo;说着微微一笑,&ldo;远的不说,就说说近在眼前的人吧。&rdo;
我不解道:&ldo;谁?&rdo;
启春笑道:&ldo;便是周贵妃。周贵妃在十年前,还是辅国公莫璐的夫人。我听长辈说,他们的婚事还是当今太后亲自定的,是朝中公认的佳偶。可是天不假年,辅国公英年早逝。谁都没想到,三年丧满,辅国公的遗孀就嫁给了当今圣上。虽然周贵妃进宫的时候,还只是德妃,可她一连生下两位皇子与两位公主,如今已是西宫的贵妃。妹妹试想一想,若周贵妃执着与前夫的恩爱,不肯入宫,哪有如今富贵繁华、心满意足的好日子?&rdo;
启春见我发呆,续道:&ldo;多年的恩爱尚可放下,十几日的主仆之情又有何放不下?放下了,才能看得更远,走得更好。&rdo;
我喃喃道:&ldo;放下了,才能走得更好……&rdo;
启春笑道:&ldo;我原本是来给你送贺礼的。东西我已经交给绿萼了,话也多说了不少。妹妹好好养病,我下回再来看你。&rdo;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又驻足回首,&ldo;你若真的在意她们的死,唯有尽快放下,说不定还能为她们做些什么。&rdo;
不错。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好运所迷惑,我太得意于我的入选,我太沉醉于对辱母王氏的小小胜利。我太忘形了。这些日子以来,我居然忘了提醒自己曾是奴籍出身,更不记得我曾是罪臣之后!我痴心妄想凭着隐翠博得周贵妃青睐,我羡慕锦素与易珠,我瞧不起皇后。我错了,大错特错!放不下执念,就看不清前路。认不清命数,又怎样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在床上呆坐着,不唤人进来,也不想起身。日光渐消,寝室里一片暗沉。我随手撂在镜台上的一只缠丝玫瑰金环反she着夕阳的余晖,似血染的花冠。为何我日日打开妆奁挑选首饰,却从来无视于它?为何我喜爱白衣之清洁,却早已忘了我既是&ldo;恶紫之夺朱&rdo;中的&ldo;紫&rdo;,亦是其中的&ldo;朱&rdo;?为何我总是惺惺作态不肯盛装,却早已忘了我的骨血皮肉滥觞于逆党之骨髓?
我默默起身,呆坐在妆台前。金环柔软,在我的掌心中,在最圆满处陷落黏着。镜中照出一张熟悉的童颜,倏忽之间,变得极为陌生。
忽听寝殿外芳馨细语:&ldo;都这会儿了,姑娘还没醒?&rdo;
绿萼道:&ldo;到现在也不见姑娘叫人,恐怕是还睡着。&rdo;
听见芳馨回来了,我扬声道:&ldo;都进来吧。&rdo;
众人忙进来服侍我梳洗。绿萼一面为我梳头,一面自镜中笑道:&ldo;姑娘的精神好多了。才刚皇后宫里的桂旗姑姑亲自来传话,说皇后知道姑娘伤心,可歇两日,不必带着二殿下读书,也不必去请安了。&rdo;
我点点头,转头向芳馨道:&ldo;红叶去了,谁来补她的缺呢?&rdo;
芳馨不意我有此一问,颇为错愕:&ldo;这事还要请姑娘做主,姑娘看谁服侍得好,便提拔谁吧。&rdo;
我暗暗叹了一口气:&ldo;明天让小钱出宫去一趟熙平长公主府,就说我想要长公主当日指给我的小丫头,请她设法送一个进宫。&rdo;
芳馨不解道:&ldo;何必这样麻烦?&rdo;
我不答,将损坏的金环放回镜台,依旧递了一只银环给绿萼:&ldo;姑姑可打听清楚昨夜思乔宫的故事了?&rdo;
芳馨忙道:&ldo;虽然思乔宫上下瞒得很紧,太医院奴婢又不怎么认得人。好在奴婢认得仪元殿的宫女曾娥,她是奴婢的同乡。她说陆贵妃身边的穆仙今日午后曾亲自向陛下禀告贵妃的病情,虽然陛下当时遣出所有的奴婢,但曾娥还是听到一言半语。只说是……&rdo;说着微微迟疑。
此时小丫头们都已退了下去,身边只余绿萼和芳馨。我笑道:&ldo;只管说便是。&rdo;芳馨咬唇道:&ldo;自尽……&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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