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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她坚稳的背影,长公主勾起唇角轻轻笑了,“既是你自己选的路,好自为之。”
春风席卷大地,好似一夜之间就吹散了凤安上空笼罩的阴霾与残冬,吹醒了树与花,草与芽。桃红柳绿,处处都是生机,看着总是让人欢喜的,就如这经历了一番动荡与战火,又终于安定下来,迎来新生的中原大地。
随着春回大地,凤安城的热闹也渐渐恢复了些,正阳街上的一家酒楼刚开张便迎来了贵客,包了二楼的雅间,叫了一桌上等席面,并两坛最贵的酒,那贵客就挥退了其他人,顾自半仰在围栏边,一边灌着酒,一边吟着诗。
“桃花富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昨夜刚下了一场蒙蒙细雨,满城的红翠都好似饮饱了雨,更是红翠欲滴,这句诗此时吟来,倒也应景得很。
吟罢,他很是自得地道了一句“好诗”,笑着仰头又灌了一口酒,晃了晃,手中酒坛里的酒液咕咚作响,已是不多。
“明明知晓我今日回景府,大哥哥偏偏却清早就避了出来,是当真要学王摩诘的洒脱出世,还是怕了道别?”一把软糯的嗓音从楼梯处传来,徐皎拎着裙子缓步上了二楼的阔轩。
栏杆处衣衫斑斓的景铎眯起醉眼睐过来,笑道,“何必这样郑重其事的,道别而已,我早在心里与你道别了无数次,少这一回,那又如何?而且啊,躲到这儿也躲不开你,这不是阴魂不散吗?”
徐皎并未因他这些话着恼,敛裙与他隔桌而坐。
景铎看她片刻,终究是坐直了身子,拿过桌上一只酒盏,替她满上了一杯,“既然来了,那便喝上一杯吧,此去经年,怕是再无相见之期,我便祝你,一切安好,万事顺遂。”说罢,景铎便是先举起手中酒坛,狠狠灌了一口。
“我有身孕,不能饮酒。”徐皎垂目看了一眼那酒杯,轻声道。
景铎一震,“是啊,我倒忘了,瞧瞧我这个不着调的舅舅,对不住啊!”后头这一句,是对着徐皎尚平坦的小腹说的,“这样,舅舅自罚,自罚!”说着,他伸手过去,将那杯酒取了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的同时,也是转过头,一眼就瞧见了酒馆对面,一棵柳树下,抱臂而站的墨啜赫,他不由弯起嘴角来,“他怎么不跟着上来?”
“他知道我有话要单独与大哥哥说,所以便说在下面等我便好。”顺着他的视线,徐皎也望向了墨啜赫,一双眸子登时布满了柔软的笑意。
景铎一瞥她,喉间动了动,抬手又灌了一口酒,眯缝着醉眸,轻声道,“你的眼光不错。”
徐皎眨眨眼,有些诧异地望向他,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对墨啜赫的认可。
“东西都收拾好了吧?什么时候启程?”景铎抬手又灌了一口酒,目光迷离望着外头的景色,桃红柳绿,人群熙攘,凤安城正在慢慢恢复它的生机,终有一日,会变回从前的模样,一如他们相识之初,并肩走过的中秋之夜,看过的人间烟火,热闹喧嚣,繁荣富足。
“后日。”这几日该收拾的东西都已收拾好了,该道别的,也已一一道别,是时候该走了。
“后日啊,我给你,还有未出世的小外甥备了一些东西……”
“方才回府时,嫂嫂已是给我了。”
景铎神色微微一滞,才又道,“那便好。既是如此,如你所说,我不喜欢道别,后日,我便不送你了,一路珍重。”他望着她的眼睛里浮着稀薄的笑意,深望她一眼后,别过头,又举起了手里快要见底的酒坛。
这回,那酒坛却是被人伸手压住,他转过头,入目是徐皎一双清澈的眸子,“多饮伤身,如今大事已定,景家无碍,大哥哥……大可以活得清醒些。”
“清醒?”景铎一哂,“我当初就是活得太清醒,倒觉得不如这样醉生梦死,这日子也过得如意些。何况,景铎本就该这样,不是吗?”
“是啊,当初活下来的本就是景铎。”徐皎望着他,终于是微微笑着,轻吐这样一句。
明明是再平淡的一句话,却让景铎骤然一僵,怔怔望向徐皎。
徐皎回望他,笑着,眼底却是带着丝丝的怒,“若知晓活下来的确实只是景铎,那他倒不如他自己活着呢。至少,他还能守着他心爱的女人,不至于让她伤心难过。”
“我本以为大哥哥是通透之人,早前不过为了让人麻痹大意,所以故意做戏,因着你的缘故,景家在这场风波里安然度过了,可你,居然又成了这般模样,是觉得活成他的模样,你要好过些?觉得自己是赎罪了?”
景铎看着她,叹了一声,将一旁一直温着,却无人问津的茶壶拎了下来,替她倒了一杯茶,“你有身孕,可不能气坏了,喝杯茶,消消气。”
徐皎看着他,胸口快速起伏着,半晌,终于是将那杯茶端起,小口小口啜饮着,总算缓缓平复了心口的怒火。
“那日,他将我灌醉,与我说了许多……可再醒来,我便只能戴上他的面具过活了,他总觉得他是为了景家好,却从未问过我的意愿……”
“所以,你心中有怨,便拿你现在这般模样来报复他吗?”
“不是!”景铎断然否认,“我只是……”后头的话悄然隐逸,景铎的双眸不知是因为醉意,还是因为其他,显出两分茫然。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那一日,景铎与景钦只活下来一个。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景铎,还是景钦。那个人用他的命,将他永远地困在了这个名字里,进退不得。
“他没有给你选择,而是自己做了决定,这确实是他的错,该骂!我已经去他坟前狠狠骂过他了。他是个懦夫,觉得只有你才担得起景家,所以,以这样自以为伟大的方式逃避了,可若非是他,景家又可会逃过这一劫,可会有今日?”
“而你如今这般,与他又有什么区别?祖父祖母年事已高,又丧子又丧孙,你忍心让他们一把年纪,还要时时为你操心?”
“还有茵茵……你既娶了她,若是不能接受她,那便到她跟前坦白一切,明明白白告诉她,你不是她等的那个人,让她死心。”
“若是不选这一条,你既披了景铎的皮,那便彻彻底底,行他该行之事,担他该尽之责,无论是景家,还是茵茵,如你说的,那一日活下来的,本就是景铎。”
景铎握住酒坛的手似是没了力气,“哐当”一声,那酒坛磕在了桌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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