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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姨娘是通房出身,几个姨娘里她身份最低,她自己也安守本分,日常除了出来请安问好,就在房里吃斋念佛,日常二姨娘四姨娘等人与她都不大来往。
四姨娘抚了抚鬓边的赤金红宝石凤钗,嫌刚升起来的日头耀眼,捏着帕子遮着额头,还喝身边的婢女道“还不给我挡着光?晒死人了。”
婢女忙举高双手替她遮阴,袖子拂了下她鬓发,被她狠狠瞪了一眼。不耐烦地回转头,对二姨娘道“什么事?你赶紧说,我还要回去补眠呢。”赵晋不在家,她闲得除了出门买东西花钱,就是在院子里小憩,这些日子睡得多,腰上肉都多了半寸,如今正注意着饮食,不敢多吃,怕赵晋要嫌弃。
二姨娘警醒地瞧瞧四周,压低了声音,“爷在外头养的那个乡下丫头,像是有啦。”
四姨娘吓了一跳,“你说真的?谁告诉你的?宅子里这么多人都没有,偏她有了?”
赵家这么多个女人,除了死去的三姨娘,几乎没人有过孩子,孩子在赵宅里是个不可言说的忌讳,越是盼,越不能有,二姨娘进门六年,四姨娘也快四年了,至今肚子一直没动静,怎能不敏感孩子的事呢?
“尚不能作准,上回我身边的小桃在老太太旧院门前听见些奇怪的声音,她悄声趴在门缝上瞥了眼,见是原来小厨房那个何厨娘,半死不活的被人按着,正割舌头。血淋淋的吓得小桃赶紧跑回来告诉我。”二姨娘说着,声音压得更低,“我就托人问了,看她是犯了什么事得了这么大个罪。”
二姨娘本是赵家远亲,按辈分,算得是赵晋表妹,她十二三岁就长在赵家,侍奉老太太,更险些做了赵晋正房太太,为人八面玲珑,府中上下都很敬她。她跟那些资历老的下人都打过些交道,查问消息比旁人更便宜。
“原来何厨娘因自个儿原是老太太的人,突然要给个后来的乡下女人做下人,一直颇有怨言。她闺女当初本也是老太太预备给爷暖床用的,因老太太去了,才一直没着落。她这一去月牙胡同,她闺女后脚就被花房姜婆子的儿子给哄到手,破了身子,她又气又怨,对月牙胡同那个,就不太恭敬。”
听二姨娘说了原委,四姨娘冷哼一声“活该,一个乡下贱丫头,多大的脸呢,也开始学人呼奴唤婢,不怕那幅贱骨头担不起,享受不了这好日子?可是,何婆子受罚,关她有孕何干?”
二姨娘牵住她手,边走边低语,“是这样的,何婆子给割舌头前,小桃听见她哭求,说饶她一命她定然加倍仔细料理陈姑娘的胎,小桃这孩子不知事,听得并不确准。我心有怀疑,于是就叫个眼生的小厮去月牙胡同附近的药堂打听,那郎中的形容,说一晚被请去月牙胡同第二个门,对里头住着的男女的形容,赫然就是爷跟那乡下姑娘。说是,都满三个月了,一直这么严密瞒着,连咱们这些家里人都不知道。”
四姨娘知道她自来有些小聪明,在下人面前很吃得开,若真打听到药堂得了消息,那小贱人有孕之事很有可能是真的。
三个月了,爷在家里连个口风都没露。——不,是他根本没回来过几次,每次匆匆到书房理些事就又离开了。中途只去过一回上院,和太太吵了一回嘴。
如今他的心,是全被外头那贱人勾住了吗?
瞒得她们这样紧,看来他早就没当她们是自己人,在防着她们了啊。
四姨娘慢慢接受现实,抬眸笑了笑,“你跟我说这个,是想我拿什么主意?上回将她弄回来,你们一个个龟缩在后,爷单记恨我一个,这回再想叫我出头,是不可能的。”
二姨娘拍拍她手背,笑道“哪儿能啊,姐姐跟你说这消息,实在是替你着想。上回为了这丫头的事惹恼了爷,至今爷都没去过你的屋吧?爷好容易要有孩子了,这会儿准是正高兴着,你趁这会儿去走动走动,留几样贵价补品在那儿,就说代表咱们赵家去关怀关怀,那女人领不领情不打紧,重要的是爷若是瞧见,定知道是你送的,届时咱们几个再一块儿哄哄爷让他知道你的关心,你们之间,不就能冰释前嫌了吗?”
她一番说辞动听,声音又婉转低柔,听在耳里像是有魔力的蛊惑。一瞬四姨娘就动了心,可旋即她沉下脸,不高兴地道“凭什么我要上门去瞧那贱人?还给她送贵价货,她配?要去你去,甭拿我寻开心。二姐从来善解人意,爷是最知道的,你去再合适不过,姐姐在爷跟前得了脸,再替我说说话,不是一样结果?”
她这话里诸多讥讽,赵晋当年不肯娶二姨娘做正室,因着根本从来没看上过她,后来老太太临终遗命,不得不从,才扶立成姨娘。这么些年,赵晋去二姨娘屋子里的次数一个手都数的过来。二姨娘再怎么善解人意,也不可能在赵晋跟前得脸,他不给她冷脸瞧,都已算得温和了。
二姨娘脸色沉了沉,但勉强还堆着个笑,“罢了,妹妹这样说,可就枉费了姐姐一番心意了。将来那月牙胡同的孩子落了地,若是个男孩儿,许是寄在太太名下,若是个女孩儿,跟谁亲谁养,难道不是这个道理?”
四姨娘冷笑“人家有自个儿亲娘,用得着旁人抚养?再说,若生的是个丫头片子,养来有什么用?”
二姨娘松开挽着她的手,替她抚了抚飘落在肩头的花瓣儿,悠悠地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生产一关,多凶险呐?我瞧那丫头瘦弱见骨,是个福薄之相,将来的事,难说。”
瞧四姨娘露出深思的表情,她刻意顿了顿,加了砝码,“姐姐我其实不贪心的,我若能有个丫头,将来闺女女婿若是争气,母凭女贵,爷能不高看一眼?再说,都是爷的骨肉,爷能亏待了?”
这话说完,她便不再多劝,瞧瞧天色,说自个儿该回去给爷酿秋果子酒了。
四姨娘在原地踯躅了会儿。二姨娘所言,她听懂了。如今府里谁都没子息,谁占先机,谁就能夺得赵晋最多的怜爱。至于将来再有,总是失了先机,爷有了第二个孩子,多少不及头一个稀罕吧?再者,她目前确实需要做点什么扭转被厌弃的局面。从前她跟赵晋龃龉,晚上她撒个娇,跟他亲热的时候多换个样儿,他也便不怪罪了。
如今不同往昔,他连她的院门都不入。有外头那个大肚子勾着,爷何时能想起她来?
四姨娘几乎立时就下定了决心,回到咸若馆就命侍婢开库房,将她娘家陪送的那两只百年老参拿来。又点算了几张贵重皮毛,一一都用崭新的红漆箱木盛着。
她势必要爷瞧见这些东西,想起她来才成。
……
秋日到了,郭子胜安排了一场山野局,在云头山围了一大片山林,供诸友行猎。
事先扔了些不大灵动的獾子袍子狐狸兔子在林子里,再在山下溪边曲水流觞附庸风雅,美人佳酿自是不可或缺。
赵晋这些日子宿在位于新杨胡同的别苑,郭子胜近来迷上新买的家班,还分了几个青涩的小旦给赵晋。
院子里夜夜吹拉弹唱,戏不断、舞不停,赵晋倒也慢慢品出些热闹滋味。
前段日子清净太狠了,为着个还没出世的东西折磨得自己像个苦行僧。到底这世上任谁的快活都不及自己快活重要。
近来他最宠的一个,是那叫清灵的旦角。
人如其名,又清新又水灵,堪堪及笄,腰只有一捧粗细,蛾眉杏目,端的是秀丽可人。
今儿行猎,他也将人带着,抱在马前共骑一乘,远远缀在郭子胜等人后头。
小旦自小苦练功,甚少出得门,瞧花儿草儿也好奇,见着兔子獐子竟不识得。赵晋胡乱指点,到了避阴处,姑娘大胆转过脸来勾他的带钩。赵晋笑了下,攥住姑娘的手。
他竟拒了。
小旦羞得脸红,埋头在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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