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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巫山坐忘道常隐 沧海扬尘颜舜华（第4页）

颜沧海轻声道：“李刈，我骗了你那么多回，只有这次……绝无虚言。”顿了一顿，竟也呵地一笑，“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多言么？”

李刈摇摇头，伸手去扣颜沧海脉门，但觉血脉平稳，并无特别之处，但约影之间，气血流动似弱先前。

李刈怔了一怔，放脱手去，缓缓说道：“普天之下，定有两人能救你性命。”

他说的是端木蓉师徒，但他说的这般笃定，心中实无半分把握。他只知道，天下之大，若还有人能救得了颜沧海一命，那只能是端木蓉师徒。可他并不知道端木蓉是否还在关外，不知道她是否愿意施救，是否能够施救，更不知道慕无心身处何方，更不知……如何面对她。对于慕无心，他心中堆积了太多的不解，有时渴望一探究竟，有时又觉得隔雾看花更好。这是比家仇国恨更令他难以排遣的心事，因为他的心中并没有答案。

那么颜沧海呢？他当然知道她不是为了舍生取义，天下苍生何时值她一瞥？那么是为了自己活命么？可“阴阳离合术”一经施展，便也等于要了施术者的性命。那么她是为了……

李刈摇摇头，忽觉眼前雾霭深重。

前程的迷雾并未消散。

素衣少女背着褡裢，坐着驴车，车上竹简堆叠，驴印深浅，缓缓而行。群山如黛，云海飘渺，合似一幅自然而成的水墨画，浓墨晕开，蒸腾出雾气渗进了少女眼中，她的眸里便陷入了雾霭深重。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神医端木蓉的亲传弟子慕无心。

她行至山林云雾间，眸中蒸出雾气，心中也住进了烟霭。

迷雾间，她又想起了与师父端木蓉的一番对答。

去此千里之遥的关外小室，眼前竹简堆了一案，身后少年在床上昏沉睡着。她站在屋子正中，忽觉前后尽是悬崖峭壁，她半步也不敢移，只得站在原地，垂着眼眸，低声说道：“弟子拜师时曾言誓，必抛七情而继绝学，如今……弟子还是让师父失望了。”

青衫女子立于案前，漫不经心道：“你动情了？”

慕无心眼眸垂得更低，欲待回答却无一字可言。

二人相对沉默了片刻，端木蓉忽然嗤地一笑：“《素问》如何说七情？”

慕无心答道：“七情以五志括之，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心在志为喜、肝在志为怒、脾在志为思、肺在志为忧、肾在志为恐，故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

端木蓉摇头道：“我的《素问》篇在你的舌头上，却不在你的心里。”

慕无心微微一怔，却听得端木蓉缓缓续道：“七情属五脏，称五志，情志失合，即为病因。天下之病，无不由这七情而来，内伤七情，自当避之。可七情与生俱来，抛之有违天道。你学医多年，要做的不是未动情就抛情，而是令七情自然存乎五脏，有情即无情，放眼内外，无可自伤。”

慕无心沉思片刻，摇头道：“弟子眼下做不到。”

端木蓉道：“那往后呢？”

慕无心沉默片刻，坚定说道：“往后可以！”说着向端木蓉三叩首，然后起身收拾行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四方之室。

她那时走得分外坚决，似见前头大道光明，此时漫步云海，心中又不禁多了一丝茫然。神思惘然间，转过一个又一个山头，一轮明日从云海中破出，射出万丈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来。待得适应开来，却见晴天蓝似通透，彩云交织如匹，开阔间，空气间尽似冰雪味道。说也奇怪，山的那头是雾霭盆地，这头却是朗朗高原。

慕无心正是踏入了云岭高原。

云岭一带，以滇为大。境内山高谷深，地质奇特，断陷坝子星罗棋布，江水湖泊明珠点缀，天高地广，山川壮丽，有“彩云之南”之称的滇国长居此间。滇国自战国初年建国至今，已历五百年，国人远据西南，与世隔绝，固然风景如画，社会文明远逊中土，汉人便蔑称为“西南夷”。自后世主汉武帝兵临滇国，滇王归降，滇国纳入大汉版图，汉人迁之，滇国的青铜文明为中原的铁器文明所侵蚀，秀丽而神秘的西南一国自此湮没在历史尘埃之中，避世的文明总是被恃强者的铁骑踏灭，世上本无桃源一说。

而慕无心此时登临的这片土地，尚未被“文明人”的魔爪所及，群峰峥嵘，古道崎岖。

澜沧江依山滚滚而下，水道曲折，滩险水急，远远见如一匹翻滚白练。纵目遥望，群山间丘陵起伏，坡面呈阶梯分布，却是梯田拾级而下，田间波光粼粼，高低错落，层叠相拥而去。各地树木葱茏处，隐有人家。

慕无心怔怔出神，那一丝迷茫被雪域高原的冷风吹得干干净净，心头震动间，只剩一个念头：“这是……西南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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