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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包法利夫人35（第2页）

大约过了一个礼拜，人们居然看见他每天晚上都去教堂。巴尔布尼神父趁热来过他家两三次，后来也不见了。根据药剂师的说法，这个顽固的老神父日甚一日的刻薄、狂热，对于进步的时代之风不屑一顾，甚至诅咒漫骂，在半个月一次的布道中，屡屡拿伏尔泰“吃屎而死”的事情[182]来与新人类作对。

包法利省吃俭用，日复一日还债，但出头的日子看来还很远，莱里特的债务已到了不可再拖的地步，房子抵押就在一霎。他不得不再次给母亲写信，请求她的帮助。包法利奶奶回信，把艾玛大骂一通，最后总算说可以把她的财产拿来抵押，但作为条件，要用一条艾玛曾经用过的披巾来交换。这是弗拉利瑟的劫余，夏尔竟然拒不答应，老太太一怒之下断了音信。

到底是做母亲的心软，提出让小孙女来和她作伴，以资公平。夏尔同意了，但到走的时候却怎么也不舍得了。这回可真惹恼了老太太，没有了商量的余地。

夏尔现在只剩下一个亲人了，就是小布雅里特。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她身上，但还是不能挽回她时而咳嗽、时而生疱的噩运。

对面的药剂师一家显得很兴隆，妻子贤惠，儿女孝顺。有拿破仑帮他拿药，有阿达丽为他制衣，还有最小的孩子可以给他唱儿歌。

不过，对于一个有雄心壮志的父亲来说，这些实在不能令他真正满意。还没有得到十字勋章，这是他日夜苦熬的焦点。公平地说，其实他的名声已经不小：首先，大霍乱时期，他以无比忠诚的品质为自己赢得了很好的声誉；其次，以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在很多大型的刊物杂志上已经发表诸篇论文，包括《苹果酒酿造法小议》等等，还有在法兰西学院出版的有关蚜虫防治术的报告；还有，他说不提也罢，主要是他的几个“小有影响”的医学论述，以及他的药剂师资格论文。他还提到自己参加的许多社会团体——其实其中只有一个是真的。

“无论如何，”他转过身来，愤愤地高声说，“就凭一个救火事件，我也应该得到奖赏啊！”

这样，他开始胸有成竹地为自己的前途想方设法，在权贵之交中低头屈膝。竞选州长时，他虽然没有出面，却帮了州长大忙。到最后，他急得鬼迷心窍，求升若渴，竟然不惜丧失人格，给国王亲写了“状书”，称他是“亨利四世再现”，是我们“最最好的国王”，求他千万要“擦亮眼睛，主持公道”。

他每天清晨第一件事，就是翻开报纸寻找自己的大名。但很失望。于是，他把心愿寄托在了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先是把花圃翻新，整成勋章样，又在它的上方搭上绶带样的草带。他两臂交叉，在花园里踱来踱去，说：“真是生不逢时、浪费天才啊！”

夏尔从来不碰艾玛最私人的那个小书柜，不知是出于对死者最无上的尊敬，还是对她最信任的感情。但是，有一天他突然生发了要一窥究竟的冲动，于是就用钥匙打开了那个柜子——天哪，满满一小柜情书！都是蓝尼阿写给她的！这下子，再也不能做闭眼乌龟了！他一封接一封，迅速地看完，然后嚎哭着，把所有的柜子抽屉全打开——拉里塔夫的画像！

他简直要疯了，哭哭笑笑，用脚不停地把东西踩成稀巴烂。

从此，他再也没有出过门，也不去看病了。有人猜测，他准是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喝闷酒。

有好奇的人攀上篱笆墙，想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却发现花园里有一个衣衫不整、胡子拉碴的人正在边走边哭，于是他们吓了一跳。

夏天的傍晚，他牵了小女儿的手到墓地去。晚上，只有邦南天窗中的一点亮光为他引路。

这个被人生苦难、情感重负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可怜人，多么想找一个倾诉的对象啊！可拉夫斯尔大娘的耳朵就像是两边通风的过道口一样，这边进，那边已经出来了。她也觉得人生不易，莱里特真的开了一家运输车行与她竞争，而以昂仗着靠勤劳得来的一点点名声，就想请她为他涨工资，否则就别怪他翻脸无情，另就高门。

一天，夏尔到阿格伊市场去卖他最后一份家财：一匹老马。真巧，对面走来拉里塔夫。

冤家相遇，分外眼红，连脸都失去了血色。但这个艾玛葬礼时只送了一张名片来的人，在一阵吞吞吐吐的道歉之后，竟然好客地邀请他到附近的小酒馆去喝一杯。

夏尔和他走进前边的酒馆，面对面坐在一起聊天。这个手夹着雪茄烟的人勉勉强强找出一些有关养殖牲畜等的事情来维持僵局，但他通过夏尔的脸部变化，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并不在听他的。

这个可怜的人一会儿看看拉里塔夫的脸，一会儿看看拉里塔夫的手。从对面人的一举一动中，他仿佛又找到了艾玛的影子，但那只是对他的——对拉里塔夫的——却不是对他的。有一阵他想，自己要是拉里塔夫该有多好！他马上为自己的这种想法吓了一跳。有一阵，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双眼直盯盯地看着拉里塔夫，嘴唇打颤，呼吸急促，拉里塔夫以为他马上就要跳起来揍他了。可谁知他却一下一下又平静了下去，脸上挂着那种半死不活的神情说：“这也难怪——我并不恨你！”

拉里塔夫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我并不恨你——或者说，我现在不恨你了。”这个面色痛苦的人用双手抱着头颅，解释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啊！”

拉里塔夫，这个造成了一部分悲剧的人，这个本来心虚得可怕的人，看到世上竟还有如此不中用的懦夫，不禁觉得既有些好笑，又有些厌恶。

第二天，夏尔又来到花园，在长长的棚架凳上坐下来。蔚蓝的天空，太阳照得人懒洋洋的，葡萄架下是斑驳陆离的花影。茉莉花的芳香传过来，伴着小虫子的鸣叫声，夏尔觉得春意的朦胧简直要让他喘不过气来了。

七点钟，小布雅里特来叫他吃饭。

“来吧，爸爸！我们去吃饭！”她对着抬头看天，手里还拿着一缕长发的爸爸喊。

爸爸一动不动。小姑娘走上前轻轻一推，他倒在了地上。他死了。

卡尼韦先生应药剂师的邀请，三十六小时内赶到了包法利家，却没有从尸体解剖中得出什么有价值的理论。

变卖财产，还清债务，只剩下十二法郎七十五生丁了，正好是一个小姑娘投奔奶奶的路费。但包法利奶奶当年也不幸去世了。劳安老爹瘫痪了，一个姨妈收养了小布雅里特。过不了多久，揭不开锅的姨妈又把她送到了纱厂，让她做一名童工。

日奥镇上只剩下一个医生兼药剂师了。无论是哪个有野心的人没有看清形势就妄想在日奥镇上立脚，他的下场必然是可怕的。欧玛先生赢得了所有的主顾，势力大得吓人。政府当局不再敢开罪他，众口一词的赞誉对他很有利。

十字勋章终于挂到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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