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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屈膝跪地，在阶下恭恭敬敬地叩首三记，口称&ldo;皇后千岁。&rdo;得了恩旨平身之后，他才起身垂手，立于堂上，随即便听到王皇后那四平八稳的声音：&ldo;自家兄弟，不必拘礼，无妨上阶一叙。&rdo;须知外臣入宫，朝拜帝后皆是规矩森严，而能与王后面授亲谈的，唯有宫中几位亲王，遑论她亲自来邀。谢玄再次谢恩，方才起身绕过一扇三合冻石大屏风，不期然正撞进一双翦水明眸之中。他刚欲再拜，便听那端坐着的女子喊了一句&ldo;六哥。&rdo;陈郡谢氏世家豪族，谢玄在众叔伯兄弟中排行第六，小时候惧难养活，长辈们便给取了个贱名为&ldo;羯&rdo;，族中亲朋并年岁稍长的兄弟们玩笑之时都爱以&ldo;六羯儿&rdo;这诨名唤之，谢玄少时没少因此赌气，唯有其在时任中书令的王献之府上研学书法之际，王家小女儿每每见他，都是乖乖巧巧奶声奶气地喊他一声&ldo;六哥&rdo;，哄地彼时尚是少年心性的谢玄心中暗喜，便总是竭力在她面前摆出一副兄长气派来，爱宠有加‐‐当时王神爱之母新安长公主见状便偶然取笑道：&ldo;兄妹这般友爱，待吾女长成，若得婚配，必成佳偶。&rdo;这诚然是句玩笑话，谢玄年长神爱十岁有余，断无匹配之理，若干年后，谢玄娶了王氏家族的另一位适婚女子，夫妻和睦相敬如宾，惜其妻早逝，谢玄断弦之后再无另娶；而王神爱则嫁予当时东宫太子司马德宗，隆安元年晋位中宫，母仪天下。世事如棋，白驹过隙，昔年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已雨打风吹去，如今重逢，一个贵为一国之母，一个身掌三军兵权，彼情此意，早已大不相同。然而王神爱在此时此刻喊出了这么一句家常问候，清冷如谢玄亦不得不有几分动容，然而他犹豫片刻，还是轻声唤道：&ldo;皇后娘娘。&rdo;王神爱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但她在这深宫广厦之间早已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她一抬手：&ldo;六哥，坐。&rdo;谢玄在她身边的三足凭几上落座，抬眼便见到王神爱案上所设的七弦古琴，不由微笑道：&ldo;名琴&rso;琼响&lso;，我已有近十年未曾得见了，想当年娘娘未入东宫之前，长公主倒时常教你我合奏，十年弹指一挥间，娘娘风华正茂，我却已将入中年。&rdo;似亦回忆起了当年在王家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一向冰雪心肠的王神爱亦流露出了一抹神往一抹追思，她望向这个年过而立愈加英姿勃发的俊美男子，轻一颔首，道：&ldo;六哥风姿更胜往昔。&rdo;王神爱目下无尘，生平绝少夸人，这番赞语已属发自肺腑、难得可贵，而谢玄一笑即收，语气一转便直奔主题：&ldo;微臣本不该打扰娘娘修道，然而宫中耳目众多，咏真观好歹还算是安全一些，这才不得不连夜自石头城赶回建康，潜入观中拜见皇后。&rdo;王神爱呼吸微窒，垂下眼睑，盯着自己十管白玉水葱一般的手指半晌，才轻声道：&ldo;大都督有话直说吧，本宫，愿闻其详。&rdo;&ldo;司马元显募兵之事怎会发生地如此突然？就能以&rso;圣旨之名&lso;昭告天下，而事先一点征兆皆无？&rdo;王神爱苦笑道：&ldo;都督是怪本宫不及阻止？&rdo;她抬眼望向谢玄，语气转疾：&ldo;司马元显毕竟是本朝尚书令，皇权特许，上朝主政，当场令皇上点头应允又有何难？本宫毕竟一介女流，后宫之事尚可署理一二却不能顾及外朝政事，司马元显募集私兵之事既在朝堂之上发生，满朝文武皆阻止不能，当朝即可拍板，本宫又焉能未卜先知防患未然！&rdo;听此话直刺王恭王澹父子无故倒戈之事‐‐若非为此事发突然又太过迅速，他又何必背地里匆匆回京面见皇后‐‐谢玄连忙起身垂首，恭声道：&ldo;微臣不敢‐‐只是司马元显一面欲与燕结盟，用兵西北；一面又扩张势力，筹建军队，难免有自己的野望私心，于国于家怕都无益处，臣不得不忧心匆匆‐‐&rdo;王神爱冷冷地道：&ldo;司马元显身为宰辅，用兵西川，收复蜀国，有何不对？难道司马家的男人都要一味地傻玩傻乐才是好的？&rdo;昔日在宫中她挺身维护晋安帝而打压司马元显的嚣张气焰，无非也是因先前谢玄请托，然而说到底，王神爱看待自己的夫君司马德宗，其实与那司马德文、司马元显并无二致，依她本心，只要那权倾朝野的&ldo;司马郎君&rdo;没闹到窃国谋位的地步，那他如何跋扈如何弄权如何治国，又与她这注定半世囹圄的女子有何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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