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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俄国军官往地面吐口唾液,看了我一眼,然后从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lso;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了。&rso;说着,手帕又放回衣袋,声音较刚才有些木然,&lso;知道绝对招认。白要了条命。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专门干这个的,反正迟早不得好死,无可幸免。这且罢了。既然他不知道,你更是不可能知道的喽?&rso;
&ldo;俄国军官衔着支烟,擦燃火柴。
&ldo;&lso;这就是说,你已不再具有利用价值。既无拷问使你开口的价值,又没有作为俘虏关押的价值。说实在话,作为我们,是打算秘密处理此次事件的,不想声张出去。所以,把你带回乌兰巴托不大好办。最好的办法是马上朝你脑袋开一枪,埋在某处,或烧了让哈拉哈河冲走。这样一切就简单了结了。是这样的吧?&rso;如此说罢,他死死盯住我的脸,但我继续装出不知所云的样子。&lso;看来你是听不懂俄语,再这么棗说下去也是白费时间。也罢,算我自言自语就是,你就当我自言自语听下去: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决定不杀你。不妨理解为这是我对意外误杀你朋友的一点点歉疚之心。今天一早大家尽情尽兴欣赏了杀生,这种事一天一次足矣。所以不杀你,而给你提供活命的机会,如果幸运,将会得救。可能性诚然不大,可以说接近于无,但机会总归是机会,至少比剥皮强似百倍,对吧?&rso;
&ldo;他扬手叫来外蒙军官。外蒙军官刚刚用壶水精心洗罢短刀,拿小磨石磨好。士兵们把从山本身上剥下的皮摊开,在皮前议论着什么,大约是就剥皮技术的细节交换意见。外蒙军官短刀入鞘,插进大衣袋,朝这边走来。他看一会我的脸,又看了看俄国忍。俄国忍用蒙语对他简单交待一句,蒙古忍表情呆板地点头。士兵为他们牵来两匹马。
&ldo;&lso;我们这就乘飞机返回乌兰巴托,&rso;俄国忍对我说,&lso;空手而归固然遗憾,但无可奈何。事情这东西有时顺利,有时不顺利。但愿晚饭前能恢复食欲棗把握不大!&rso;
&ldo;两忍乘马离去。飞机起飞,变成一个小银点消失在西边的天空。于是仅剩下我和蒙古兵,还有马。&rdo;
&ldo;蒙古兵巴我牢牢绑在马鞍上,列队向北进发。我前面的蒙古兵低声唱着旋律单调的小曲。此外听到的,便只是马蹄&lso;嚓嚓&rso;刨扬沙土的枯燥声响。我猜不出他们要把我呆往何处,不晓得往下究竟会遭遇怎样的下场,我所明白的仅仅是这样一个事实棗我成了对他们毫无价值可言的对于存在。我在脑袋里反复推出那个俄国军官的话。他说不杀我。杀绝对不杀,却又几乎没有活命机会,他说。这具体意味什么呢?我不知道。他的话过于空泛。或者拿我搞一个什么恶作剧也未可知。可能并不一下子杀死我,而打算慢慢受用一场恶作剧。
&ldo;尽管如此,我还是松了口气,毕竟没有在那里被当场处死,尤其没有像山本那样被活活剥皮。事既如此,自然难逃一死,可我不愿意死得那么惨。而且不管怎么说,至少我还这样活着,这样呼吸。如果对俄国军官的话完全信以为真,那么我不至于马上遇害,离死尚有若时间,因而也就有了延长性命的可能性。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也只能紧抓住不放。
&ldo;之后,本田伍长那句奇妙的预言倏然掠过脑际:在此中国大陆我不会死。绑在马鞍上的我,一边任由沙漠的太阳火辣辣地晒着脊背,一边反复回想他当时的表情、声调的抑扬和语句的余韵。我宁愿打心眼里相信他的话。是的,自己不会在这种地方乖乖送命,一定要逃离这里活着踏上故乡的土地棗我坚定地对自己说道。
&ldo;往被走了两三个小时,在一处有喇嘛教石塔的地方停下。这样的石塔被称为敖包,类似道祖神(日本立在岔路口或村边山顶的小石像,据说可以保护行路人的安全),在沙漠中起着路标的重要作用。他们在敖包前跳下马,解开我身上的绳索,两个士兵从两侧架着我,把我带到稍离开些的地方。我心想他们将在这里弄死我。我被带到的地方,地面开一口井,井围着一米多高的石墙。他们让我跪在井沿眼前,按着后颈让我往里看。并似乎很深,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穿长筒靴的下级军官拾来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块投进井里,过一会儿&lso;橐&rso;地传出一声干响。像是一口枯井,大约往昔发挥过沙漠水井的功能,后来由于地下水脉的移动而干涸了。从石头到达井底的时间来看,该有相当的深度。
&ldo;下级军官冲我不怀好意地一笑,旋即从腰带皮套上拔出自动手枪,打开保险栓,&lso;咔嚓&rso;一声子弹上膛,枪口对准我的脑袋。
&ldo;但他久久没有扣动扳机,转而缓缓放下枪身,举起左手指着我背后的井。我舔着干巴巴的嘴唇静静地注视他的手枪。总之意思是说我可以从两种命运中任选其一,一是当即由他开枪干干脆脆地死去,二是自己主动跳进井去。井很深,碰得不得当很可能碰死;否则,就将在黑暗的井底一点点坐以待毖。我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俄国人说的机会。接着,下级军官亮出现已归他所有的山本那块手表,伸出五个手指,表示给我五秒钟考虑时间。待他数到三时我脚一蹬石墙,猛地扎入井中。此外我别无选择。我本想抓着井壁顺壁下滑,但实际上我没有那样的时间。我抓了个空,直接跌落下去。
&ldo;井是很深,感觉上身体接触地面好像花了很长时间。当然事实上顶多几秒钟,绝对谈不上&lso;很长时间&rso;。不过我确实记得在黑暗中跌落的过程里想了许多许多。我想起了遥远的故乡,想起了仅在出征前亲热过一次的女子,想起了父亲母亲。我很感激我有个妹妹而不是弟弟。我在这里死了,至少还有她留在父母身边而不至于被抓去当兵。我想起了槲叶年糕,随即身体摔在干地上,刹那间人事不省,就好像身上所有的气立时排泄一空。我的身体重重摔在了井底。
&ldo;但我觉得摔得不省人事仅是一瞬间。苏醒过来时,有什么水点样的东西溅在我身上。起始我以为下雨,但不是。是尿。一直向上望去,他们站在圆形井口轮流撒尿的身影犹如剪影般小小地浮现出来,在我眼里恍若虚拟舞,简直与戏毒产生的幻觉无异。然而那是现实。我伫立井底,他们朝我洒she实实在在的尿液。全部洒完之后,一个用手电筒往我身上照。有笑声传来。旋即一切都陷入深深的沉默。
&ldo;好半天我脸贴在那里纹丝不动,观察他们是否返回。二十分钟过去,三十分钟也过去了(当然没表,大致估计),他们没有返回,大概撤离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留在了沙漠当中的井底。知道他们再不返回,我首先检查自己身体如何。摸黑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是十分困难的事。我看不见自己的身体,无法用眼睛确认处于何种状态,只能通过感觉来把握。问题是处于黑暗中弄不清自己此时此刻的感觉是否真的正确,甚至觉得自己好像被愚弄被欺骗了似的。委实是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
&ldo;但我还是一点一点、慢而又慢地逐一把握了自己的处境。首先弄明白而且对我幸运之至的是:井底是较为柔软的沙地。否则以井深来说我的大多数骨骼都应在触地之际摔碎或摔断才是。我深深地吸口长气,开始试着启动身体。先动了动手指。手指虽然有点莫可名状,但总还能动。继而我想从地面起身,可我无法支起自己的身体。我觉得所以的感觉都在我体内当然无存,意识好端端的,但意识和肉体各行其是,我没有办法将自己的意愿转换为肉体的行动,无论我想做什么。于是我放弃了努力,在黑暗中躺着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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