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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掷下湿毛巾,走了。
周嵩平不愿儿子再飙车惹祸,特意为他派了个司机出入接送。
洸州的三伏天,即使已经入夜,车内空调的温度仍然打得很低。但周晨鸢心浮气躁,他扯了扯衣领,手指都在发抖。
这阵子,他的眼前总是频繁出现一张男性面孔,像黑暗里的一束月光,雪白,耀目。还有眼。清寒的,不笑的眼。总令人禁不住地想,这样的眼若对我笑一下会怎么样?周晨鸢有点痛苦地闭紧眼睛,他不明白,我不扰你你却偏来扰我,怎么就阴魂不散了?
“周公子,这么热?”司机姓金,跟着周嵩平很多年,算是心腹。老金也跟着外人一道管领导的儿子叫“周公子”,看出他面色不对,忙问,“要我再把空调调低一点吗?”
“嗯。”周晨鸢潦草地应声。他还是不想承认,就在黑社会大闹检察院的那个夜晚,就在他们四目相接的那个瞬间,他的一颗心就被他的一双眼给搅乱了。
周晨鸢悻悻回到家里,女朋友陶可媛正趴在床上看书。陶可媛是不住校的,时常过来留宿。他愣愣盯着她,突然这么问:“你爸还在洸州吗?”
陶可媛坐直了身体,摇了摇头:“城桥集团还那么多事情呢,他过去配合了专案组调查,这会儿已经回来了。怎么了?”
“你跟那个盛宁还经常联系吗?”周晨鸢又问。
“不算经常,偶尔联系。盛检挺客气的,我问他学校、选课相关的事情,他都答得很仔细,还会给我推荐有用的专业书。”他们确实偶尔联系。接触越多,陶可媛就越对这位师兄倾慕有加。她仰脸望着自己的男朋友,有点担心地问,“晨鸢,我觉得你很奇怪,你为什么那么在意盛检的事情?”
周公子的喜怒无常在二代圈子里也是闻名的。喜的时候蛮可爱,怒的时候就很吓人。她担心他又会像上次伤害那名辅警那样去伤害自己这位师兄。
“不是,上回让沈秘书作陪,不是对他动粗了么。我一直想当面跟他道个歉,可他根本不给我这个机会。不如这样,你就说你有城桥集团的内幕消息透露给他,跟爱河大桥的坍塌事故相关,但必须约他出来面谈。”周晨鸢用胡话安抚着自己的女朋友,为听着更真,还进一步解释说,“化干戈为玉帛么,我爸也让我跟这位盛处长搞好关系,以后在公务上总有请他帮忙的地方。”
“好啊,我也有阵子没见他了。”天真的陶可媛不疑有他,还真就乖乖跑去拿起手机,打出了那个电话。
“他答应了。”挂了电话,陶可媛喜滋滋地跑了回来,一脑袋扎进恋人的怀里,“不过他说他这会儿抽不开身回洸州,我就说去湄洲见他了。”说着,又仰起头,露出一张小小的、俏生生的脸,“反正暑假还有段日子,我们一起去湄洲吧?”
“你不用去,我一个人去就行。”想到即将见面,周晨鸢不禁微笑,犹鱼之有水,他一颗燥热难耐的心终于彻底静了下来。
第86章捕蝉(一)
被撵出晶臣酒店之后,蒋贺之随意找了家街头的房产中介,让他们替自己租了间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简单安顿一下,他就决定出门了。这些日子开不了机,一开机就是狗仔们排山倒海的骚扰电话,他索性就断绝一切外部联系,打算跑一趟粤闽之交的那个玕子村,他想,权当旅游散心了。
出发前,回市局找了窦涛,托他给自己伪造几本假证,说自己要去卧底查案。窦涛便说巧了,正好前几天逮了个贩卖假证的,要啥有啥,你自己挑去吧。
从洸州市中心到粤闽之交的那个玕子村,相距六百公里,先坐上将近七个小时的火车,又乘一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再搭同路人的顺风小摩托,最后什么现代化的交通工具都没有了,只能借助牛车上路。一支细长的木轱辘穿起两只单薄的木轮,吱吱嘎嘎、慢慢腾腾的就能闹一路,蒋贺之背身坐在木板车上,抬眼是四面青山,蓊蓊郁郁,低头是两道车辙,曲曲折折。
他先找去了当时救治沈司鸿的县医院——不难找,迄今这方圆百里的环山路间,也就这一家医院。
同样,关于沈司鸿的事迹也不难打听,虽然当年他的主治医生已经退休,但其他的医生依然对那位年轻热忱的民警同志印象深刻。
“沈司鸿?哦,沈警官。”眼前这位中年医生黝黑精瘦,狮鼻阔口,目测四十来岁。他想了想说,“我记得么,听说之前是缉毒特警,犯了错误才被调到这穷山村来的嘛。”
“沈司鸿当时的病历还在吗,能给我看看吗?”蒋贺之谎称自己是省人社厅的,沈秘书又要高升了,他特意前来为他做背调。
“蒋主任,您自己看看。就这条件,病历档案这些肯定不在了嘛。”医院设施极其简陋,不比山村里“赤脚医生”的小诊所好上多少,四面薄墙、几爿破瓦就筑成了一间住院部,病床上躺满了前来吊针的山民,多是老人和孩子,一动不动地互相挤着叠着,犹如战场上横陈的尸首。可以想见,沈司鸿那会儿的条件就更恶劣了。但这位中年医生还是忆起了当年那段不堪的往事,告诉眼前这位省人社厅的“蒋主任”,沈警官确实脊柱损伤以致下肢体出现运动功能障碍,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好没好透。
临走之时,蒋贺之多问了一句:“都是十年多前的事情了,你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能不清楚吗?”这时,另一名医生打扮的工作人员凑了过来,感慨道,“这粤闽之交的大山自古就是‘瘴疠频发’的地方,医院那会儿患者多,药却少,那位沈警官给我们出过很多好主意,比如把药品拆零销售,一周能治好的就不卖一整瓶,这样患者既不用多花冤枉钱,又能最大程度地解决药物供小于求的实际问题。他还经常自掏腰包帮贫困山民垫付药费呢,也不晓得那些人后来还没还钱给他。”
说着,两位医生同时叹了口气。他们对这位沈警官的评价就仨字,好人呐。
离开县医院,蒋贺之就直奔玕子村而去。山陡峻而水湍急,这段路更难行,辗转没过腰际的荒草间,跟在荒山里开路也没分别。蒋贺之一路登高,一路四望,山里风景倒是不错,可捕鸟网铺天盖地,乍一看,宛若一张张巨大的张结在林间的蛛丝网,骇人得很。
到了玕子村,左右一打听,蒋贺之才发现,即使一晃十年过去,这里的山民听到沈司鸿的名字依然表现得很紧张,问什么都摆手说不记得,再追问下去,就一个字也不愿多说了。
一旦远离喧阗的城市,躁郁透顶的心情也平复不少。蒋贺之索性就住了下来。他虽不是少爷了,但少爷脾性犹在,出手相当阔绰,没几天就跟当地山民们都混熟络了。后来有人悄悄给他指了条明道儿,说那位沈警官在这儿的时候,跟一位雷姓的孤老最熟,你要想打听任何跟沈警官相关的事儿,找他就对了。
雷姓老人七十多岁,豁齿白头,据这沧桑极了的面相看,还以为至少已经活过了一个世纪。他瘦得有些嶙峋,脖子细长得近乎突兀,几丝灰白的毛发覆在斑斑驳驳的颅顶上,如同一只濒死的老秃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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