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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了。”到底厌烦了无所依归的海外生活,蒋慜之意味深长地看了哥哥一眼,喝了口啤酒道,“我以前一直觉得人生苦短,‘奔跑’才有意思,我现在突然也想试试看,能不能跟你一样,找到‘停留’的意义。”
兄弟俩正谈笑着,一直守在酒吧门口钟应元接起了一个电话,没听两句便骤然色变。挂了电话,他原地思索一下,又慌慌张张地闯进了酒吧——
“谁让你进来的?”蒋贺之见之仍不满意,冷声呵斥,“出去。”
“不不不,三少,大事……大事……”因过于心急,钟应元几乎跌下一跟头,他踉踉跄跄、结结巴巴地说,“爱……爱……爱河桥塌了!”
第62章大桥(一)
这无疑是洸州历史上最丢人的一天,就在蒋瑞臣前来捐献大桥的前一天,这座斥资二十几亿、名动整个粤地的跨江大桥竟然塌了。
据说老先生听闻消息勃然大怒,撇了在洸州余下的活动,一大早就坐飞机直奔上海去了。
洸州市海上搜救中心已连夜紧急出动,奋战至天光大亮,仍在尽力打捞落水车辆,10余艘搜救船艇也在江面上往来穿梭,试图找到全部的落水者。为协助救援,公安、边防、海警等相关人员悉数到场,蒋贺之所在的市刑侦二大队听从上级调遣,这会儿也在现场进行事故前期的调查取证工作。
洸湄跨江大桥跨的这条江名曰“缎江”,是国内径流量仅次于长江的一条大江。事故地所在的行政区是江埔区,位于洸州市东南部。江埔区当地的民警比二大队更早地赶到了现场,此刻一位林姓的年轻民警跑来跟蒋队长交换了联系方式,接着向他汇报起了事故情况:
“爱河大桥坍塌的时间是昨天晚上11点50分左右,当时正有一队土方车集结过桥,可能是夜雾阻碍了视线,车队行进速度又快,头车没能及时发现大桥桥面断裂,坠进了江里,后面跟着的车也跟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一辆接一辆地坠了下去——”
这个比喻太活泼,蒋贺之扭头看了民警小林一眼,对方也意识到自己的口吻太轻佻,立即换了副面孔说下去:“亏得有一辆车及时刹住了……猛打了方向盘,让车身横在了断桥处,司机还跳下车,对着断桥两边摆手阻拦、大喊大叫,成功阻止了后续的土方车坠入江中,不然遇难者人数还得增加。”
这位土方车司机名叫万勇,人如其名,多次见义勇为登上过报纸,曾在省里举办的第一届货运驾驶员职业技能竞赛决赛中拿下过第一名,还得过省五一劳动奖章呢。
“按说他这样的履历,不该在这种私人渣土运输公司。”蒋贺之说。
“这人吧,说好听了是满腔热血,说不好听了就是好勇斗狠,一次见义勇为反惹官司,被判下赔偿施暴者一笔钱不说,那枚五一劳动奖章也因此被收回了。”民警小林到得早,方方面面都了解得更清楚,介绍完毕,他抬手往不远处这么一指——蒋贺之循着他的手势望过去,一个样貌平平、身量矮小的中年人,目测四十不到,灰裤子,胶底鞋,身穿一件洗久了的蓝色牛仔夹克,这个跟江岸土坡一般不打眼的男人,正是“平凡英雄”万勇。
万勇同样一夜未眠,一双眼睛熬得血红,一直在岸边帮助救援队一起救人,然而江水无情,面对一具一具打捞上来的同伴尸首,他泣不成声。
蒋贺之将投向万勇的目光又移回来,面色凝重,继续问小林:“还有别的情况吗?”
“除土方车队外,同时坠江的还有两辆小轿车,目前已有11辆落水车辆被打捞出水面。渣土车与小轿车上的落水人员共计39人,只有6人幸存,还有19人未能寻获,其余打捞上来的人员都没有了生命体征。”望着愈发汹涌且混沌的江水,民警小林叹着气说,“只怕这个时间还未打捞上来的落水者,也都凶多吉少了。”
蒋贺之抬头四望,轻轻皱眉。曾几何时,媒体都喜欢把爱河大桥比喻成一条横卧缎江之上的红色巨龙,但此刻远远地看,坍塌的大桥滑稽又脆弱,像一根被人从当中撅断的威化饼干。耳边充斥着女人和孩子们的凄厉哭喊声,混合着江风一起嚎啕。土方车司机的家属听闻噩耗,也都赶了过来。熬夜赶路的司机们多是四十开外的男人,他们的妻子尚贫,儿女尚幼。他看见一个家属模样的花衣女人正面对江水,号呼着以头抢地,她的额头很快就被江岸上嶙峋的石块啄开一道口子,鲜血淌个不止。
她的丈夫到这会儿还没被打捞上岸,这个天真质朴的农村女人竟向无情的江水乞求,乞求他能平安归来。
这时,民警小林突然喊了一声:“哎呀,反贪局来了!”
蒋贺之朝民警小林目光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是盛处长带着人来了。
盛宁实在拔萃,远远便能看见他一身检察制服,挺拔如临风玉树。民警小林自然也是靠这身制服辨出了盛宁的身份,他悄磨叽儿地对蒋贺之说:“反贪局的侦查处长都来了,说明事情不小啊!”
这么一座大桥垮塌,其间不知蕴藏多少肮脏交易,反贪局当然是会来的。但蒋贺之眉头更紧,他本能地希望盛宁不要牵扯进这桩事故之中。将一些危险的信号从脑海中挥去,他问了对方一声:“你怎么认识他们的侦查处长?”
“我倒是认识他,可他不认识我呀,长那么帅还是反贪局的,那肯定就是大名鼎鼎的‘检察之光’了啊!”民警小林久久盯着盛宁,又扭头一脸憧憬地向蒋贺之问道,“蒋队,你在市局,肯定没少跟反贪局打交道,你们认识吗?”
盛宁此刻已经走近了,蒋贺之看见了他领口处若隐若现的一抹红痕,这是两天前那个激情夜晚自己留下的印记。他压抑着忍不住就要上翘的嘴角,佯作正经地说:“不熟。”
好容易晴好了几天,又开始下雨了,毛茸茸的雨丝儿不停地挠在脸上。洸州本就是一座向水而生的港口城市,六月下旬正值华南前汛期的尾端,缎江潮位在雨水中持续暴涨,江水浩浩汤汤。
淅沥的雨水和怒号的江水一同阻碍了救援的进度,很是不妙。
江边的风,又疾又烈,刀子一样。蒋贺之已经打起一把借来的伞,走到了盛宁身边。昨夜一个在检察院加班,一个挨了老子狠骂后又跟弟弟将就了一晚,两人前后脚回了一趟酒店,没碰上,这会儿才打上照面。
“现在什么情况?”江上船只往来,江边哭声震天,盛宁独自面对一江怒水,神态十分凝重。
“刚刚又打捞起一辆渣土车,车上三名驾驶人员都遇难了,多半是夜雾太重,来不及反应,江水太急,又来不及逃生,这会儿还在打捞呢。”蒋贺之问,“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先来看看,具体还得等事故鉴定报告出来再说。这座大桥由城桥集团负责建设,我最近一直在跟城桥的案子,他们内部问题很多,我总觉得不对劲。”盛处长作为业务尖子,工作上的直觉当然敏锐,他一转头,这会儿才注意到爱人破损的嘴角,细小的伤痕已经结痂,唇脂似的。盛宁一惊,旋即现出内疚之色,摸着蒋贺之的脸问,“昨天跟你爸吵架了是不是?”
“别胡思乱想,跟你没关系。”蒋贺之执起盛宁的手,吻了吻那笋尖儿一般的小指与微微扭曲的指关节,说,“我为我妈跟他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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