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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根儿下的老少爷们从来不乏日常谈资,哪怕一百年不死都能够长见识。
工部郎中赵经被独行大盗杀死府中算个甚啊,弘治爷那会儿阜财坊指挥张淳家夜间被抢,凶犯杀死来援的巡夜总甲越城逃逸,这厉害吧?
那个姓崔的盗贼还被锦衣卫当场格毙,我呸,三脚猫功夫还出来现眼,真丢前辈同行的脸!
你说什么?
来缉捕的锦衣缇帅顺手还拐带走了赵府一个新纳的小妾,这算毬新鲜事啊,弘治九年京师恶少马纪、马聪几个夜闯民宅,逼奸了人家漂亮小媳妇不算,完事后还把人拉到大街口一直轮到天亮,不比你这个香艳?
切,小毛孩子,没见过世面!
京师百姓眼界都被小皇帝他爸爸给养刁了,等闲事激不起兴趣,主事姜荣死的消息勉强算上一桩,毕竟大明朝开国一百多年,死在诏狱里的官儿多不胜数,可被缇骑活活吓死的真不多见,足够茶余饭后解解闷儿的,至于他是贪赃还是枉法,家产如何充公,妻女家小怎样处置等等,那都不过是些事后添头罢了。
百姓们瞧得是个热闹,缙绅士子们更多是愤慨不屑,科场舞弊贡院失火这等大案草草了结,反关注缉凶捕盗那些治安琐事,厂卫鹰犬如此本末倒置,士林前途堪忧啊。
还没等士子们一腔郁闷消解,那锦衣帅又给玩出个大新闻,上疏朝廷重明科考三场并重之制,大概意思是说朝廷开科取士是为简拔人才,而后以济实用,如今士子专务初场经义,一味追求文章浮靡冗杂,荒废实务,有悖祖宗用人之道,求朝廷颁布明旨,重后场以辨实学。
一石激起千层浪,考官取士为图清闲和少担责任,阅卷时侧重首场也非什么秘密,大家彼此心知肚明,朝中有识之士也多有建言,可即便要改也该是礼部首倡,几时轮到你一个锦衣武臣狗拿耗子,点评朝廷抡才大典了?
纵然背着一个御赐功名,终非正途出身,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礼部的一亩三分地,你这样明目张胆地捞过界,可是犯了官场大忌,许多人已经准备好看这场礼部和丁南山的撕逼大戏。
第一个跳出来的是兼着礼部侍郎的翰林学士刘春,不过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这位爷没有半点要和锦衣帅撕掰的意思,反奏言什么取士本在实学,大金吾之奏深切科场弊窦,首场不过寻章摘句,通达时务必于后场乃见,如后场驰骋该博,初场便是平平,亦该甄拔前列,以示崇重实学之意。
和预想的似乎不太一样,正主没出来,一个挂名的却上蹿下跳,还比丁南山更进一步,朝野上下还没反过味儿来,礼部尚书刘机又跟上题本,内容大同小异,不过委婉了许多,只说士子看重首场之事积重难返,此后二、三场试中有条陈时事、扬榷古今者,即便初场稍有瑕疵,也当酌量收录……
群臣不明所以,礼部几时与丁南山好到穿一条裤子了?
有那明眼人忽然想起,贡院失火案丁南山将刘世衡这位总提调摘得干干净净,只处置了一群看守杂役,刘大宗伯恐怕是在投桃报李,才对丁寿的越俎代庖之举随声附和……
既然礼部自己都不在意,旁人也懒得去开罪丁寿,随后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便有旨出:朝廷取士本为世用,乃有用世之才不在制义中见奇,重在实学,今起分房考官务虚心详阅,卷必细阅细批,取卷兼重后场,以罗异材,详依丁寿奏拟严行,不得违玩。
好嘛,朝廷取士大典依锦衣武臣的条陈而行,这可是天大的新鲜事,朝野间议论纷纷,众说纷纭。
不得不说丁南山这奏疏的确言之有物,尤其切中了许多关心时务、不甘只寻行数墨的士子心声,如此一来,他们不必再点灯熬油地在故纸堆中逐字细抠那一条条僻章诡句,进身之路开阔许多,虽对进言这条陈的人身份略有些抵触,更多的则是感激与庆幸。
当然也非人人高兴,至少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士子们对朝廷颁发这样的明令多有非议,但这些人手无缚鸡之力,除了一肚子之乎者也,没有半点可以威胁到丁大人的地方,这些书呆子们心里怎样想,二爷还真就不在乎。
丁大人似乎是不打算消停,一波热议未过,紧接着又上了第二份奏疏:重修各地贡院。
相比前道手本有人欢喜有人愁,他这份谏言倒是皆大欢喜,应考的人都知晓,贡院号舍建制逼隘,皆为木板苇席搭就而成,春试不能御寒,秋闱难隔酷暑,身处其中,苦不堪言,且考棚栉比鳞次,一旦失火,就成连云之势,小命搞不好都要交待其中,不过大家为了出身功名,纵然其中千难万险,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如今有人肯为其发声,天下士子自然拍手称快,连那已功成名就的左班官员,回想起当年应考之苦,都是感同身受,对重修之事乐见其成,只是那最关键的一点:钱从哪来?
大明朝的地方税收总的说来分为两块,一部分起运京师,充作朝廷用度,另一部分扣留州县本地,支给经费,名曰存留,大抵上是各占一半,中央钱袋子干瘪的时候也会适当调整起运比例,“存留”制度被彻底玩坏还要等大清的“圣君贤主”们入关以后,此时让地方官们头痛的还是如何应对刘太监。
因查盘中发现地方有司侵吞虚耗钱粮,刘瑾将各地府库存留解运京城以资国用,当然老太监也不是要把地方给搜刮干净,基本运作还是要维持的,地方确有事端奏请更多留用也无不可,只是要求每年年底必须将收支账目列个明细上奏朝廷,做到有据可查,贡院修缮属地方开支,合该各地官府出款,可如今被勒紧脖子的地方大员们哭穷还来不及,莫说没这笔闲钱,就是有也不会露出来等着刘瑾派人来查。
还好这个担忧没有多久,内廷又有旨出:士子乃国之重器,安危岂可轻忽!
固因贡院地域所限,难得舒展扩建,但为万世长久之计,发内帑重修号舍……
妥了!
皇上出钱办事,大家最担心的问题解决了,于是乎“天恩浩荡”、“广洒甘露”、“陛下仁恩厚德”等等歌功颂德之词满天飞,天下士子同沐君恩的时候,原本对那位锦衣缇帅的成见也不免在潜移默化中略有改观。
“银子!二爷的银子啊!”某人躲在房间中捂着胸口大叫的不和谐声音,恐怕是无人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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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抚司,诏狱。
刑房内凄厉惨叫声萦绕不绝,赵府管家头上戴着一个绳箍,两旁各有一名锦衣卫分扯着绳索将之收紧,那管家只觉头疼欲裂,脑袋一圈好像有万把钢针在戳刺一般,头骨“咯咯”作响,脑仁儿几乎要炸开般痛苦哀嚎。
“停一下。”杜星野打了个手势。
行刑的锦衣卫收了力道,熟悉门道的还递了一个木桶放在他脚下,赵府管家扑过去抱着桶猛一通干呕。
杜星野施施然走近,俯身体贴地帮着拍了拍后背,一副悲天悯人的口吻道:“老弟运气不错,卫帅交待了不能见血,好多手段使不上,只有先请你尝尝这道”猿猴戴冠“,接着咱们再试试这儿的”玉女登梯“。”
赵府管家头晕目眩,还没缓不过劲儿来,擡眼又见锦衣卫捧了一副大枷向自己逼来,登时吓得面无人色,“我招!我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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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合着赵经和崔百里是这般勾搭一起的,姓赵的这家底挺豪横啊!”丁寿拿着管家供状抖了几下,一脸戏谑。
“供状上说那姓赵的在濮州任上就贪得无厌,没少刮地皮,此番若非大人知几得早,这贼厮鸟在工部还不定贪墨多少工程银子呢!”杜星野阿谀陪笑道。
丁寿怪眼一翻,“赵经是被崔百里所杀,与我有何关系?”
“确是崔百里干的,属下信口胡吣,卫帅不要见怪。”杜星野急忙自己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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