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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来不及难过,吹灭了油灯,蹒跚地走到外间厨房,在黑暗的墙根处中背倚着墙瘫坐下来,饱满胸口急促地起伏着,颤抖的一双秀手慢慢托起驳壳枪,指向了敞开着的屋门口,因漆黑环境而急速扩大的黑瞳,惶恐地瞄着月光下那两扇没有闭合的大门。
这是苏青第二次端着枪,仍然是孤独的一个人,仍然是躲在漆黑的屋内,仍然是面对着敞开的屋门,仍然是瞄着院子大门口。
但是此刻,惊恐的苏青无法注意到这个惊人巧合的局面,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眼里仅仅只有一个黑暗的,空荡荡的屋门轮廓,和轮廓中间的另一扇门,在暗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清晰得像一幅对比分明的,毫无生机的素色画。
片刻后,一个模糊的人影掠过了大门外,呯呯呯呯——苏青拼命地扣动着扳机,匆匆飞翔的子弹们,带着苏青的惊慌,击中了大门边框,击中了院墙,击中了门板,撞得门板吱吱嘎嘎地摇晃。
苏青惊慌地继续连抠扳机,打得门边的墙头上火星直冒,碎土飞溅,伴随着慌乱的子弹呼啸,那些头影也慌乱地消失在墙后。
紧跟着又有几个人影仓惶地经过大门外,苏青把枪口慌忙再指向大门,呯呯呯——咔嗒——咔——咔——
弹仓已经打空了,苏青还在狠命地抠着扳机,全然不顾指尖下的扳机已经变得僵硬,早已无法再扳动到底,但扳机的无力扭动声还是让她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绝望,是一种很简单,却又很复杂的感觉。
绝望,会使人变得极端盲目,同时又会使人变得极端冷静;绝望,能让一瞬变成永恒;绝望,也能让一生化为一瞬。
直到此时此刻,苏青彻底绝望了,她蜷着双腿倚着墙,夹紧了湿漉漉的耻丘,缓缓放下了擎枪的双臂,静静地缩在黑暗中,心跳,好像不那么匆忙了,呼吸,好像不那么急促了,茫然地注视着屋门形成的黑暗画框。
安静下来的她,终于发现了熟悉的感觉,想起了一只野兽的身影,和一双细狭麻木的眼。
苏青不知道,真正绝望中的自己,为什么会想起他。
也许,是因为发现了似曾经历的处境;也许,是因为意识到相同的噩梦将要再次来临;也许,是因为恨之入骨而念念不忘。
此刻,苏青甚至开始荒唐地觉得,被那个逃兵夺走了贞洁,反而是一种幸运!
终于,在苏青茫然的眼中,大门口出现了一个鬼祟的身影,紧端着步枪,开始小心翼翼地向院子里挪动。
一步,两步,三步。
啪——
一声突兀的枪声猛地响彻院子,瞬间震慑了所有人的心。
一颗六五型子弹狰狞地冲出枪口,无情地穿透了鬼祟身影的胸膛,牵拉出大丛血雾,然后嚣张地撞穿了身影后的门板,推出几块碎屑,最后恶狠狠地镶嵌在大门外的土墙上,土雾飞溅,隐隐露出一个深坑。
噗通——刚刚进门的身影僵硬地跌到在月色下,让门外两侧准备跟进的人影们惊恐地重新缩了回去,失声哑喊着:「还有一个!
」
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让苏青眼中的茫然变成了新的茫然,而后,一个身影豹子般迅捷地冲进了屋门口,屋内的黑暗让他停滞了一下,定定地望向苏青蜷缩的位置,然后迅速转身,把苏青挡在后背,单膝跪地,利落地把枪托抵上肩膀,枪口直指大门,巍然不动。
仍然是那个屋门的漆黑画框,但是却看不到画中荒凉的大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巍然的漆黑背影,让苏青感到了一阵扑面的熟悉气息,山一般座落面前,阻隔了近在咫尺的危机。
这是梦,这一定是梦罢,或者是我绝望中的幻觉。
苏青终于感觉到了疲惫与无力,虽然明知此时此地仍然是绝境,心里却忽然被注满了安全感,将头也倚在墙上,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曾经扛起过自己的宽阔后背,在黑暗中,只有泪水静静溢出了自己的眼眶,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悲伤,不是因为怨恨,也不是因为感动,只因为自己是个一个女人,所以没有理由。
胡义疲惫地赶到树下村外的时候,看到了村中的火把亮光,这让他的心紧紧揪在了一起。
他急匆匆溜进村子外围的时候,听到了对村民的训话声,这让他感到了一丝欣慰,却变得纠结,因为不知道苏青是否还在村里,她在逃离?还是在躲藏?
他下定决心,借着伪军们搜索粮食的黑暗盲区混进了村的时候,听到了连续的四声枪响,三声驳壳枪,一声是七九步枪,这让他变得焦急,变得绝望,在混乱的黑暗中狂奔向枪声方向。
随后在村中响起了屠戮的枪声与无辜的惨嚎,胡义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大脑选择性地将这些干扰都过滤掉了,因为他的心不在他的躯体中,早已飞向了最初的枪声位置。
当驳壳枪的声音再次连续响起来的时候,胡义终于完全锁定了位置,同时确定了苏青还活着,因为这种乱七八糟的射击频率绝对不是警卫员和伪军能打出来的,只能是那个笨女人,让胡义听到了希望。
她做什么事都那么谨慎,偏偏就拿不得枪,在江南她就是这么打自己的,她永远也不知道她的枪膛里是否还有子弹。
这个笨女人!
蠢女人!
冷冰冰的倔女人!
为什么总是搞不懂,子弹的数量可能就是她能活下来的时间。
那一阵阵胡乱的连续射击声,打得胡义的心跟着一片片地碎落。
胡义终于冲到了昏暗的院子侧边,四周有脚步声正在赶往这里,两个猫腰蹲在侧面院墙下的黑影把胡义当了自己人,还朝他摆着手示意,却不料冲过来那个人影直接把刺刀送进了一个人的胸膛,然后在黑暗中抽出,又扎穿了另一个目瞪口呆的脖子。
在苏青打出最后一颗子弹的时候,胡义爬进了侧面的墙头,为了自己的笨女人,胡义心甘情愿地进入了绝境。
一轮细月,幽幽泛着冷光,阵阵夜风,裹挟着浓浓的血腥,飘过树下村民的尸体,偶尔翻动几下浸血的衣角,吹向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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