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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0章（第1页）

康熙早看出欧阳宏的神情了。他知道，这个面目丑陋的老人天分极高，怕再顺着这个&ldo;洗马&rdo;的题目说下去，会暴露自己的身份。连忙把张廷玉叫来一块吃酒论文，谈天说地，这才把话岔开了。三个人一边吃，一边谈，远自古代圣贤，近到当今朝政，上至日月星辰，下至民俗习惯，没边儿没沿儿地随便谈。张廷玉知道，康熙这是在考查欧阳宏的学问呢。说来说去，康熙看出来了，这欧阳宏学问渊博，才思敏捷，不管是什么事都有独到的甚至是惊人的见解。他心中暗暗称赞：嗯，好一个鸿学大儒啊，比起高士奇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可惜年龄大了点儿，不然的话，朕倒要启用他了。

仨人这儿谈兴正浓呢，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驿丞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ldo;爷，实在对不起，这上房您不能住了。&rdo;

康熙脸一沉，问：&ldo;怎么了？&rdo;

&ldo;哎呀，是这么回事。丰大帅今儿个没见着皇上，可是皇上的龙舟又没开走，所以大帅要在这儿住。小人刚向大帅回了一句，大帅就给小人一个嘴巴子，骂小人有眼无珠，连洗马和大帅谁大谁小都不懂了。下人不敢和大帅犟嘴，只得来求爷赏个脸，搬到厢房去住吧。&rdo;

欧阳宏刚要说话，却被康熙笑着拦住了：&ldo;噢，欧阳先生，不必和他计较，咱这六品官让他二品官也是应当嘛！走，到厢房去，继续吃酒。今晚，你我二人抵足而眠，彻夜倾谈，你看如何？&rdo;

康熙一行随着驿丞，从上房出来，挪到东厢房里去。张廷玉机灵，他知道下边的戏不好唱了，便闪身出了驿馆。可是康熙他们从院子里经过的时候，却被那个在茶馆里找事儿的戈什哈瞧见了。他紧走两步，来到丰升运身边小声说：&ldo;大帅，就是这几个刁民。那个长着老鼠胡子的，骂您是肉红顶子。这黑大个儿有点儿力气，也不是个好东西。&rdo;

丰升运阴沉地一笑，倒背着手慢慢地来到东厢房门口，叫了一声：&ldo;房中是哪位贵客，可否出来容丰某一见呢？&rdo;

一边说一边就要向里闯。却不防刚到门口，就被刘铁成那铁钳似的大手给抓住了：&ldo;丰大帅，您太孟浪了吧！&rdo;

丰升运挣了一下，没能挣脱，他可来气儿了：&ldo;嗬，真有你的。我丰某既然是你们说的肉红顶子，就是封疆大吏。你一个小小的部曹，竟敢阻挡爷的大驾！来人，把这个小子与我拖开！&rdo;

下面打雷似的应了一声，抢上来几十名戈什哈，不由分说就要动手。恰在这时，有人高喊一声：&ldo;不准放肆！&rdo;话音儿没落，张廷玉身穿一品官袍，头戴珊瑚顶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闯了进来。他的身后是德楞泰和几十名御前侍卫，骑着战马，一拥而入。个个手执刀剑，人人明盔亮甲。丰升运和他的戈什哈还没闹清是怎么回事呢，张廷玉已经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东厢房的台阶上，怒斥一声：&ldo;圣驾在此，谁敢无礼！&rdo;

这一声虽然不高，却似平地响起了个炸雷。丰升运带来的那些如狼似虎的兵丁、戈什哈全都吓傻了。屋里的康熙皇帝站起身来，从容不迫地掸了掸衣服，又在惊呆了的欧阳宏肩头轻轻拍了两下，然后慢步来到门口，不怒自威地说道：&ldo;丰升运，你带着这么多人强行见朕，有何事要奏啊？！&rdo;

丰升运痴呆呆地站在院子里，眼神都直了。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叫了一声&ldo;皇上‐‐&rdo;忽然他头一栽，倒在地下不动了。

张廷玉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鼻息，回来奏道：&ldo;圣上，这奴才吓死了！&rdo;

康熙冷笑一声：&ldo;哼，死了更好，拉出去喂狗。还有那个仗势欺人的戈什哈也一顿乱刀砍了！&rdo;

康熙这话刚一出口，忽听身后有人冷冰冰地说：&ldo;陛下乃千古圣君，为何在暴怒之中，做此亡国之举呢？&rdo;

康熙惊得回头一看，原来说这话的竟是那个貌不惊人的欧阳宏。

康熙大惑不解地问：&ldo;欧阳先生，朕处置贪赃枉法的乱臣，怎么会成了亡国之举？&rdo;

欧阳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ldo;万岁容臣启奏。处置乱臣国有法典，无论其犯罪轻重，均应交付有司，依律问罪，然后奏明皇上裁定。前明时有法不依，东厂、西厂、锦衣卫横行无忌。皇上也听任太监干预国事，动不动就用非刑、酷刑和种种惨无人道的手段对付臣子，以致众叛亲离。此前明亡国之教训之一。今我朝皇上仁慈盛德，以律治国，天下升平，万民乐业。陛下怎可因一时之怒，将封疆大吏之尸体拖去喂狗？臣以为此举有损圣上一世英名。如下边也依此办理，则国法不行，苛政肆虐，岂不要重蹈前明之覆辙吗？&rdo;

康熙心中一震，对呀，朕的一言一行都将载入史册。后人如果见朕做出这种事来，该怎么评价朕呢？再说，朕百年之后，太子继位，也照此办理下去，那大清的江山岂不要垮了吗？嗯，好！凭这一句话，这个欧阳宏朕一定要用他！想到这儿，他上前一步，扶起了欧阳宏，诚恳地说：&ldo;欧阳先生，你的话使朕头脑清醒了。好，就依你所奏。张廷玉，你将丰升运的罪行写出条陈，发给刑部议处。欧阳先生，朕想把你留在身边，就在上书房里行走，你可愿意吗？&rdo;

欧阳宏一听这话，扑通一下又跪下了，他哽咽着说：&ldo;皇上如此隆恩，臣感激不尽，但臣有罪，有欺君之罪，故此不敢奉诏。&rdo;

&ldo;什么，什么，你有欺君之罪？&rdo;

&ldo;是，臣并不叫欧阳宏，乃是皇上钦命锁拿进京、现在又化名潜逃在外的罪人，桐城方苞。&rdo;

一听说面前跪的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桐城派文坛盟主，久负盛名的方苞，康熙和张廷玉全部愣住了。他们万万想不到，一代文坛领袖、海内鸿儒竟是如此的貌不惊人。他们更没想到，方苞直到今天还流落江湖，不敢回家，甚至不敢说自己的名字。读者朋友们大概还没有忘记，在本卷前几回中，也就是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去安徽桐城视察河务时，咱们曾提到过方苞的事，这事牵连着一件钦命大案。有个叫戴名世的人，出了本诗集，其中有一首咏黑牡丹的诗，诗中有这么两句话：&ldo;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rdo;。朱色是红色，可在那个时候也是朱明王朝的通称。诗中把满清夺了大明的江山，说是&ldo;夺朱非正色&rdo;，又把满族人统一中国称做是&ldo;异种也称王&rdo;，这就犯了诋毁大清的罪。所以，戴名世被抓进京城杀了头。而方苞以一代大儒的身份，为戴名世的诗集写了序，结果因此受了牵连，也被抄家问罪，逮进了京师。后来，四阿哥、八阿哥和许多大臣联名为方苞作保，康熙才明下诏旨，赦免了他。可是今天，方苞的话说得与事实不符啊。康熙禁不住问道：

&ldo;哦，原来你就是方苞。你的罪朕早就赦免了，也明发诏谕放你回家了。你为什么还要隐名埋姓，四处逃亡呢？&rdo;

这一下该方苞发愣了：&ldo;圣上，罪臣适才所言绝非再次欺骗圣君。朝廷何时赦免了臣的罪过，臣至今还不知道。&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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