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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晓轮笑道:「我别要再想藉故规避,我正要请问你一件下流社会里的甚么那些在理不在理的事呢!想我平日博学多才,去年年终里又得了同通班子里通省干员第一的考语,这一点子小事,多半你可以知道的,务必望我破点工夫,说把我们听听才好!」宸章此时,颇有趾高气扬的气象,又被真晓轮这么一抬,不觉点头幌脑答道:「此话若在三年前问着我,要算合着《镜花缘》小说上一句【吴郡大老倚闾满盈】了。但是如今我还约略的懂得一点儿,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说着,又把脸对着我笑了一笑道:「小雅世兄,这也是我们老三做了一趟发审局的差事好处。记得前年汉口,拿着几名青红理三帮会匪,上头就提过江来,发到发审局里研讯。那日听审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我们老三终是胆小没用,就生恐兴大狱,预先的了服感冒假回避了,单叫我到局子里去听听是甚么消息。可巧我那日几处客一拜,再弯到里,已是快讯过了。点名单上只余着一个山东人,说是甚么理门里的老师傅,还没有审,我就挨到问官的后面去立着。只听见堂上对那人道:【说你的。】那人就恭恭敬敬的先磕了一个头,然后挺着胸脯子回道:【小的这理门,不比他们那些强梁霸道的规矩,一举一动,都是劝人慈悲为本,方便为门的。先不先头一件戒规,就不准吃鸦片烟,这是大老爷的明见,一个人不吃了鸦片烟,岂不是就省下若干的耗费了吗?所以外面的人都称说在清(指安清帮)必穷,在理必富了。那其馀的组织,大约同释教差不多,实在没有丝毫的坏处。不敢在大老爷面前打诳语。】说着,又拿手对着他后面跪的那两个人一指道:【大老爷不肯信,求恩问问我这两个徒弟就知道了!】那问官真个就把那两个人喊他跪上些,问道:【你们两个人姓甚么?叫甚么名字?向来是做甚么行业吃饭的?怎么样好好生意不做,忽然想去在理做甚么?今天对本委有一句供一句,本委好替你们转求臬台大人恩典,开释你们。】那两旁的野蛮皂役,便一迭连声的吆喝道:【快供!快供!】其时一个人已经是吓得张嘴说不出话来了;还有一个头上生秃疮的人,胆子略大些,红着脸回道:【小的叫李阿三,人家因为小的没有头,所以个个都叫小的做电气灯。他姓赵,名字叫赵鸡子(赵与灶同音),却都是做飘行的。】那问官道:【本委瞧不起你们,倒是两个做票行的,还是做的汇票呢!还是做的那发财票子呢?怎么好端端的体面商人也会入起会党来?】那秃子又道:【小的说的飘行,就是那扫清码子,爽直说一句,是两个剃头匠,不是你大老爷心里想的那汇银子票行同那发财票的票行呀!】 当下问官被他顶了这一句,倒顶得没趣起来,不由的恼羞变怒,沉下脸虽道:【唔!谁问你这许多案外的淡话!快些儿照正案供,究竟是怎么样入党的?入了党他又交代你些甚么?倘要仍照前狡展,准备掌嘴!】两旁站堂的皂隶又扯着报丧的嗓子,喊了一声堂威,那秃子吓道:【莫打!莫打!我说就是了。不敢瞒大老爷的话,小的同赵鸡子都是有口把鸦片菸瘾的人,每日赚了百把子铜钱,均苦不够自给。可巧那一日,有个姓马的理门师傅来对小的说……】问官道:【他来对你说些甚么呢?】秃子又道:【他说:「电气灯哪!你们弟兄两个,可想发财不想?可要从今以后吃白大鸦片烟不要?」小的道:「发财是人人都欢喜的,至于鸦片烟会有白大吃,那更是巴不到手的一件美事了。但不知财是如何发法?发了之后,可有甚么后患?白大鸦片烟是如何吃法?吃了之后,还要钱不要钱?」他道:「这件事有甚么后患呢?又谁同你要钱呢?只要你一心顶礼,预备五吊大钱一个,我带你们去点上一个理。从今以后,鸦片烟也不吃了,一切浮费也没有了,,岂不是只悉富不悉贫了么?」当日小的不该一时之愚,伙了姓赵的各备五吊大钱,随着那姓马的走去。】问官听到这里,便紧上一句问道:【你们跟着他去,到一个甚么地方呢?】秃子透了一口气说道:【小的当日跟着他,走到汉阳城外鹦鹉洲上,那竹木匣捐旁边一所小板屋里,他便止住小的,叫一个一个的进去,说甚么他们礼堂里的规矩,是六耳不传道的,所以小的同赵鸡子,是分作一前一后两起进去的。】问官又道:【你进去见着甚么没有呢?】秃子道:【小的看见里面是一明两暗的房子,四面八方,并无一块砖瓦。原来是那木排上用的排屋,今天安在这里,明天嫌这里不好,又可以迁到那里去的。当下小的才走近房门口,就有一个在家人穿和尚衣服的侉子,上前拦小的,叫莫要走。又把小的两只脚,一只搬到门坎里头站着,一只仍然放在门坎外面站着,然后拉着小的的手,大声问道:「你可是真心在理么?」他说了这一句,便又低低的教小的道:「我就说是真心来在理的。」小的就随着他,学说了一句。他又喊道:「你既是真心在理,咱们今天可就拉你进门了!」说着,又使劲说了一声:「进来罢!」便猛把小的往房里一拖,小的也就身不由已的随他进去了。】 问官道:【那个穿和尚服色的在家人,你可问过他的名姓么?】秃子道:【这个却没有,听说他们堂里的执事,叫做甚么接引师丶陪堂师,再加当日小的一进了房,他就不容小的抬头,硬喝叫小的跪下来,拿两只腿在地下走路,大约挪了有一二尺远近的光景,就已顶到一张架子牀面前了。猛听得牀上有人叫唤:「徒儿抬起头来!」旁边那个拉小的进房的人,忙着替小的答应道:「小徒有罪,不敢抬头。」又听得牀上人道:「恕你无罪,抬起头来,好听为师的教训。」小的不敢欺大老爷的话,我此时已是早经抬起头来望了他几眼了。原来也是一个戴毗卢帽子,披袈裟的在家和尚,盘着膝坐在那里,后面还拖了老大一条淌三花油水滑的辫子。再朝两旁一看,并没有第三个人在屋里,连先时那个拉小的进门的人,也不知何时已自去了。只见牀上坐着的那人对小的招招手,叫小的近前一步,说道:「徒儿听着:你自从进我理门,须守我规矩,酒色财气四门,须戒去头尾各半,一切饮食,均须清减。」说着,便拿手望天上一指道:「天上不吃雁鸽鸠。」又朝地下一指道:「地下不吃犬马牛。」复行望空中一指道:「水中不吃鳝鳖鳅。三荤五厌,一概不准入口。以外便是水旱大鼻湖五种菸草,也不准吃。如有逾我戒者,天地人王灭,代代子孙绝。还有五字真言,交代于你,上不准传父母,下不准传妻子。如有违背师言,妄自出口,定有断头之祸,慎之!慎之!倘遇急难之中,对东南若耶山高叫三声出口,自有神人搭救。」后来又教给小的一个保身立命的小方法儿,就出来了。以后,便是每逢初一十五朔望两日,带着五百文香仪,去讨老师傅的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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