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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第2页）

李玮依言而行，十数日后，带回了六幅书画，交给我与公主过目。

我展开一一看了，然后默默递与公主，公主先看其中售价最高的一幅王羲之尺牍，玩味须臾，忽然眉头轻颦，侧目扫了扫李玮。

李玮一惊，惶惶然转顾我，像是在问我：&ldo;这字有何不妥么？&rdo;

我向他友善地微笑，道：&ldo;都尉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罢。余下的杂事不妨交给怀吉来做。&rdo;

待他走后，公主抛下手中尺牍，颇有怒色：&ldo;这傻兔子又当了一回冤大头，花重金买了幅摹本回来。&rdo;

那时白茂先亦伺候在侧，闻言拾起尺牍仔细端详，然后请教公主：&ldo;公主因何确定是摹本？&rdo;

公主道：&ldo;王右军少年时写字多用紫纸，中年以后多用麻纸，又用张永义制纸，而这幅尺牍虽精心做旧过，仍可看出是竹纸涂蜡。国朝以来士人才以竹纸写字，晋人尺牍用竹纸，必是赝品。&rdo;

语罢，她又问我：&ldo;其余那几卷，可也有伪作？&rdo;

我从李玮送来的书画中拣出两卷交予公主。

公主先看一幅归于张萱名下的宫苑士女图，琢磨片刻，觉出了其中破绽。

&ldo;这女子穿的裙子从质感和花纹上看，是荷池缬绢，这是国朝才有的布料。&rdo;她指着画中人说。

我颔首，又一指画上一内臣模样的人，道：&ldo;张萱是唐代玄宗朝时人，那时内臣戴的是圜头宫样巾子，而这画中人头上却戴漆纱缠裹的幞头，这是唐末才出现的样式。&rdo;

白茂先亦轻轻走近，看了看这幅画，道：&ldo;梁先生跟我提起过张萱，说他画女子尤喜以朱色晕染其耳根，而且他擅画婴儿，既得童稚形貌，又有活泼神采。而这幅画中这两个特点都没有，侍女所抱的婴儿面目老成，只像是把成人的面目缩小了……&rdo;

他略一顾他，他立即垂首噤声，公主见了对我道：&ldo;小白又没说错，你何必阻止他说下去？这画确是后人托名伪作的，连小白都能看出来，可叹李玮还懵懂不知。&rdo;

她叹息摆首，又展开另一幅据说是五代著名山水画家李成所绘的《读碑窠石图》，这次沉吟良久，仍未发现可疑之处，于是问我：&ldo;此图置境幽娄，气韵潇洒，笔势颖脱，画树石先勾后染，清澹明润，饶有韵致，的确是李成笔法。绢本设色，亦无异常之处。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是伪作呢？&rdo;

我答道：&ldo;此画仿制者比诸前两位，显然敬业多了，摹本惟妙惟肖，连刻画图记名字，都几可乱真。但也正因为摹者敬业，所以他遵守了制造赝品高手的一项原则：在摹本中故意留下一点破绽，以供识者分辨。这图中的破绽在碑石之上。原作残碑侧面有一行隐约可见的细微字迹&lso;王晓人物，李成树石&rso;，这是李成的署名，说明画中人物是邀其友人王晓所绘。而如今这幅画中却无这行字，因此臣断定是摹本。&rdo;

&ldo;那你又如何得知原本上有那行字？&rdo;公主追问。

我告诉她此间缘故：&ldo;几年前裴承制从民间访求得此画原本，已藏入秘阁，臣亦曾见过。&rdo;

公主搁下图卷，举目凝思，意极惆怅。须臾，又是一声叹息：&ldo;李玮坐拥金山，见识却不如你们这些内臣，重金购得六幅书画，竟有一半是伪作。想想后半生必须与他系于一处，顿觉活着也无甚趣味。&rdo;

我默然，最后这样开导她：&ldo;但驸马待公主很真诚，人是极好的。&rdo;

她淡淡笑笑，换了个话题：&ldo;怀吉，看来还须烦劳你外出，去寻些能入眼的书画献给爹爹和孃孃了。&rdo;

我欠身领命，她又露出一丝忧虑之色，道：&ldo;只是如今所剩时间不多了，你此前又很少在坊间行走，知道应在哪里寻访么？&ldo;

我应道：&ldo;公主无须多虑，臣知道该去何处。&rdo;

雅集

9雅集

次日我带白茂先离开公主宅，直往崔白居处。

此时崔白已成誉满京师的画家，颇受士大夫赏识，常与文人墨客过从雅集，他的居所也从昔日那狭窄陋巷搬到了相国寺附近的风景佳胜处。

我按路人的指示找到崔宅，叩门数下后，门嘎地开了，一个十余岁的小孩自内探首出来，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我，却不说话。

&ldo;元瑜，来客是谁？&rdo;我听见里面传来崔白的声音。

于是我朝那孩子自报姓名，请他代为传报。

那孩子点点头，跑了回去，少顷，崔白亲自迎了出来，满面笑容地对我长揖，口中连声道：&ldo;许久不见，怀吉别来无恙？&rdo;

寒暄之后，他引我入内，我记挂着购画之事，一壁走，一壁跟崔白简单叙述了缘由，问他可愿选几幅新作给我进呈帝后。他听了笑道：&ldo;我原是为画院所弃之人，岂敢再进呈涂鸦之作以供御赏？不过说来也巧，我正与两位好友在园中饮茶赏画，相与切磋，他们画艺倒都不俗，亦有新作在此，你且去看看，若有合适的，便请他们取几幅给你罢。&rdo;

正想再问他这二位友人是谁，却见曲廊一转，他已引我进至后院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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