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攥着空盏的手缓缓收紧,李昱抬头望过去,皇帝不知何时完全睁开了眼。
灿灿灯火恰好映亮皇帝下半张脸,隐没在昏暗中的双眼明明诡诡,灯火忽闪着,皇帝的面容也随之扭曲微变。
“……是。”李昱道,“只是碰巧在回京途中偶遇,便同行一段路,仅此而已,望陛下明鉴。”
“原来如此。”皇帝面无表情,手中的酒盏与桌案碰撞出清脆的一声。
乐声都停滞半瞬,众臣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集中过来。
皇帝身体后靠,显露出放松恣意的姿态,只是目光却紧紧盯着李昱。
“世子一路而来,可见我朝子民风貌?是不是海清河晏,太平盛世之象?”
他是要人夸赞他的功绩,非是要听直白实诚的谏言。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李昱自然也明了。
“陛下——”李昱停顿下来,抬头望着皇帝,声音极轻却字字清晰,“连年征战,劳役尤重,百姓苦……”
话还没说完,就在一声冷笑中戛然而止,皇帝瞥了李昱一眼,嗤道:“鼠目寸光,胸无大志。”
“大夏的国土,会在朕的手中大肆开拓。大夏疆域将辽阔千里,朕,也将青史留名!”
皇帝倏忽站起身,端着酒杯直指李昱,话语却是对贺靖西所说,“如此盛世,自当令各国臣服,远扬我大夏之威名。贺靖西,朕命你攻下石头城,以此来贺,如何?”
贺靖西杯中酒洒了大半,他起身出座,对着皇帝躬身而拜,言辞恳切:“陛下,臣先前已在奏折中阐明利弊,还望陛下再考量一番此事。”
皇帝从桌案后走出,到贺靖西面前停下。
他提起酒壶倒下满满一盏酒,亲自端在贺靖西身前,什么别的都没说,只一字一顿道:“接旨。”
贺靖西回望着皇帝,在几近窒息的静默中,他缓缓伸手,在即将触碰到酒盏的瞬间,贺靖西的手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前进一步。
扑通一声,膝盖重磕在石砖之上,贺靖西跪着垂手而拜:“陛下,石头城易守难攻,耗费数千精兵,却也只能得到战俘数百,物资更是匮乏。桓罗之战,因着盟军叛变,镇西军两万余人,回来的却不足一万。陛下,镇西军经不起如此之耗了……”
金樽与地面重撞出刺耳的一声巨响,酒水四溅,乐舞乍然停止,宴席间所有人的呼吸清晰可闻。
皇帝盯着贺靖西,面上仅剩的一丝笑意消失殆尽:“贺靖西,抗旨不遵,按律该当如何惩处?”
“按律,当斩。”贺靖西声音干涩。
皇帝重新倒下一盏酒,递在贺靖西眼前,缓缓道:“只要你现在接下这道旨,朕可以既往不咎。否则,朕不会留丝毫情面,一切都按律惩处。”
贺靖西垂落在身侧的指尖微微颤抖,在皇帝越来越冷的目光中,贺靖西极其缓慢地抬手接过酒盏。
清澈的酒水在灯火下轻漾,波纹一圈圈散开,却让贺靖西想起了篝火旁的一碗碗浊酒。热血喷洒在黄沙之中,他们葬身于大漠,尸身无法归故里。
掩埋在黄沙中风干的一具具枯骨,背后是整个安西,是大夏的半片疆域。守家卫国的征战中,他们虽九死其犹未悔。
贺靖西握着酒盏的手不住轻颤,再抬眼时泪光隐现,声音里竟带了哽咽:“陛下,这是拿数千将士的性命,去填一虚妄的威名啊……”
皇帝骤然回身抽剑出鞘,一剑横在贺靖西颈前:“大夏之兵百万,数千军士,死就死了,有何可惜?!朕最后再问你一遍,这圣旨,你接,还是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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