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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第2页）

这回的二等车上人是很多的，人多的时候容易遮丑，这使爱牟心中生出些余裕来了。

无力的秋阳晒在窗外的田园和山岭上面，总好象有几分忧郁的样子。

他的儿子们因为刚才的兴奋过了余，这回却是沉默着了，一种苍凉的菜色在小小的脸儿上浮漾。

&ldo;啊，我这几个可怜的孩子们!他们不知道感触了些什么?我们的生活实在是不安，实在是危险，我们是带着死神在漂泊呀。……在这一两个月内做不出文章来，以后的生活怎堪设想呀!……啊，危险，危险!……&rdo;

他又在感伤着了。

他的精神所采取的总是这样的一种路径。注意力分散在外界的时候，不是和小儿一样无谓地欢喜，便是和歇斯底里的女人一样，无谓地猜忌;注意力一收回到自己的时候，他又执拗地悲观着自己的生活上来。他的生活其实又何曾有多大危险呢?他的能力并不是没有方法去求他生活的安全，但他总是害着洁癖。他要诅咒资产阶级的人，不愿和他们合作，而他的物质欲望又不见得比常人轻淡。他所诅咒的资产阶级，岂是一朝一夕地所能推翻的吗，资产阶级不能推翻，他又不能低首下心地去干，所以他的生活只好长此漂流，他的精神只好长此波动了。

将近六点钟的时候，他们到了佐贺。在车站上雇了一部汽车，连人带行李一直坐往佐贺市北的熊川温泉。山水是久别后的重逢，时候又正是夕阳时分，这是一服无上的镇静剂呢。这使爱牟的精神变成了小儿。他坐在汽车中一路的感想把生活问题几乎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从人为的社会中回到自然来了。他的清兴是很葱宠的。但是文章不是工厂里出品的东西，他的清兴究竟可以支持到几时呢?他携着一家人来，只带着一两月的盘费，他布的是&ldo;背水阵&rdo;，贷借生活在后面压迫着的威力，想到山里来做些文章，山神有灵，能够使他不再&ldo;焚麦裂荷，抗尘走俗&rdo;吗?

三

他们在新屋旅社前下了车，他从他夫人手中把幼儿接过来，抱着在旅社前的菜圃中嘶了一次小便。菜圃边上有些黄白的菊花，还有些可怜的纤弱的&ldo;科时摩司&rdo;在沉静的黄昏中微笑。

爱牟夫人领着两个大的孩子走进店里去了。爱牟却抱着幼儿向湍声淙淙处走去，走上三二十步便走出村来。川上江在村外流着，狭窄的溪面上，一半是深碧的流泉，一半是庞大的白石。离村口不远有一家摆渡的人家，一位十二三岁的女儿在一只渡船上摆渡。渡船上没有篙竿，也没有桨楫，只是在半人高处有一根横河的铁缆。女儿拉着缆索，一手二手地把渡船移动。爱牟立着数她换手的次数，刚好数到一百次，船头已经掉向对岸了。

&ldo;啊，这要算是纪元以上的风光!&rdo;

折回旅店的时候，他看见店主人所派定的房间是两间临街的楼下。房屋前面有几株古衫，一曲小小的鱼池，但是鱼池里面的水早已干了。

室内的壁柱也都是赭红色的，纵横无尽地走着虫蛀的路纹，就好象很古的壁画。略略把手一伸，楼顶便可以摩到。

‐‐&ldo;这在我们中国时会说是关帝庙呢。&rdo;

‐‐&ldo;关帝是什么人?&rdo;

‐‐&ldo;你不知道吗?是《三国演义》上的一员名将。他在我们中国是当着军神武圣看待的，四处都有他的庙宇，而且庙宇总都是红色的呢。&rdo;

他接着便说出了一段&ldo;秉烛待旦&rdo;的故事来。

‐‐&ldo;你今晚上也应该&lso;秉烛&rso;才行啊!&rdo;爱牟夫人说着便微笑起来。

‐‐&ldo;用不着呢，有电灯。&rdo;

两间房屋的里面确有一盏通用的电灯。

他们把行李安置好了，把临街的前房当着寝室，后房当着书斋。一只白皮箱上蒙好一层包单，爱牟夫人说：&ldo;好，这便是你的书桌!&rdo;

房钱是六块钱一天，伙食一切通通在内，他们便定了一个新生活的规程。顶要紧的一条是每天至少要写三千字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