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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豪汉子哪里等得林少监精心烹制的上用龙团,端起桌上清茶先牛饮一番,一抹嘴道,&ldo;末将是个好武之人,听闻厂公对武官向来一视同仁,因此冒昧造访。不过也是为好奇,厂公来此之前,末将便听说你办得几个差事深得圣心,极有能为,之后你又上疏建议开放海通,加强水师军力。厂公不知,这话是深得我心。可听说在朝中却引起不少人非议,说这是要借增军需再增商税……厂公这般有魄力,却不怕得罪那些个盘根错节的勋戚大族?&rdo;
容与打量此人,显见着并非出身勋贵,说话间眼神诚挚毫无躲闪,直来直去,颇为实在,便点头道,&ldo;扩军需,首当其冲是筹措银钱,国库有限一时不能具备。朝廷张官设吏,原本就是为治国安民,有急处时自然也该由这些人做个表率。&rdo;
李总兵拍着腿大赞,&ldo;这话太对了,要说朝廷这近三十年来,一直疏忽海防,以至各处卫所虚空,都快变成鱼龙混杂之地了,是该好好整治整治。京里那些大佬个个都是巨贾,原该让他们出份子力,不然公家的钱早晚也是落进他们口袋,就说那提督老头,朝廷每年拨兵饷,我看倒有一多半进了他家。&rdo;
好个快人快语,当真也不多见,容与不动声色道,&ldo;朝廷如今重视边疆海域,犹未晚矣。&rdo;
&ldo;可惜还有不少人得不到提拔,弄得真正有能为者报国无门。我那些个师兄弟们,&rdo;那总兵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不好意思地笑笑,&ldo;末将是说,厂公真是提了个好建议给皇上。&rdo;
容与听出他话里未完之意,含笑问,&ldo;未曾请教李总兵出身?&rdo;
&ldo;末将是升平二十八年的武状元,&rdo;这位总兵说道此处,面露得意笑容,旋即又叹道,&ldo;不过武状元不值钱,那会儿还年轻,真是怀了一腔报国心,其后在山东巡抚和辽东总兵麾下,驻防过登莱,自认为也算是啃熟了兵法,有些实战经验,才向兵部请调来这里,为的是有朝一日和进犯倭寇决一胜负。哪知道,那提督老头原不想练兵,守着几条破船,倭人来时不过出海绕上两圈,等人走了再上奏朝廷,说他船不够,兵不够,更须朝廷多增军饷,才好招兵造船。到今日倭寇滋扰还不能平定,我堂堂大国颜面何存。不瞒厂公,末将这些年也有些灰心,直到前阵子听京里新文,知道厂公上疏所言,才又让我觉得好像看到点希望。等见了厂公你,老实说,一看这么个清秀斯文模样,末将这心里可就打了鼓,不会是个耍嘴的花架子罢?可方才听厂公言谈,便让末将觉得是可信之人,皇上这回倒是真没看错。&rdo;
说着见林升又为他续了茶,便再度牛饮而尽,撂下杯盏接着道,&ldo;实话说,末将今天是来自荐的。不过厂公别误会,我不是见你得圣宠就凫上来,只是听说朝廷要在东南筹建新水师。末将把这些年在登莱练兵的经验糙写成了个集子,里头有些战时实用的船舰火炮设计,还有些粗浅心得。今天拿给厂公过目,若觉得还能用,就当是末将为朝廷尽一份心力罢了。&rdo;说着,便自怀中拿出一卷书递给容与。
容与看时,上面写着纪效录,翻开来乃是分号令、战法、行营、武艺、守哨、水战等几个篇章,粗粗一看语言通俗,十分易学易懂,当下心中一喜,点头笑道,&ldo;李总兵,&rdo;才说一句却已被对方挥手打断,&ldo;什么李总兵,末将是哪门子的总兵,倒是总屯着兵才是,厂公只管叫我名字,我单名一个冲,不像你们文人雅士,有什么字啊号啊的,请厂公直呼李冲就是。&rdo;
容与一笑,当然不能真的直呼其名,见他年长自己颇多,索性拱手称了一声李兄,随即真心实意的赞了一番那纪效录。李冲听得更是开怀,一时将容与引为知己,又要给他讲演自己设计改造的船舰,说到兴起时,见林升一直在旁站着,也不顾忌的招手唤过来,命他去找些酒菜,预备和容与彻夜恳谈。
林升听他吩咐,自在暗地里翻了几个白眼,心道皇上那头不定已等得多不耐烦,这会子哪里轮得到这莽撞武夫占用厂公时间。
偏生正想着,余光瞥见有御前内侍隔着帘子立在门外,低声禀道,&ldo;万岁爷吩咐教厂公快些过去,有要事和厂公商议。&rdo;
这厢李冲还意犹未尽,容与少不得安抚道,&ldo;皇上传召,林某不敢耽搁。李兄所书心血之作我且留下研读,待改日方便,再和李兄请教,一并把酒畅谈。&rdo;
李冲走时,仍是恋恋不舍,临出门前又回身道,&ldo;末将与公今日一见如故,对公是更加佩服,年纪轻轻有此成就确实厉害。不过厂公日后,也须防有小人借军需之便闷声发财。实不相瞒,未见厂公前,末将也听了不少不利于你的言论,那些人说起来的话不大中听,只可恨末将险些就信以为真。哦是了,他们说你是什么孤什么孽的,末将却也记不住了,总归不是好话就是,不过厂公放心,末将心中知道你不是的。&rdo;言罢安慰的拍了拍容与肩膀,这才转身大步流星的去了。
&ldo;什么孤什么孽?&rdo;人一走,林生当即摇头轻哂,&ldo;这人当真粗得有趣,竟连孤臣孽子四个字都不知……&rdo;
话说一半,他蓦然警醒起来,慌忙看向容与,不过那被冠以讽刺之名的人表情泰然自若,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林容与内心也和脸上表情一样,泰然自若。
孤臣孽子,确凿如是,他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阴错阳差投身宦海,人生境遇在跌跌撞撞、平步青云中交替更迭,成长至今,与字面上所谓孤臣孽子正相吻合,而他早就不介意做一个真正的孤臣,倒是很该感谢,世上还有这般明白他心意的敌人。
处暑时节,晚风里犹裹挟着一股热浪,吹在身上不觉清慡。沈徽的屋子里置了两尊冰鉴,上头盛着地方官员敬献的各色时令鲜果,闻上去味道宜人。
至于那百无聊赖等候爱人的帝王,目下正倚在榻上,身上只着纨素中单,侧身而卧宛若倾颓的玉山,满室灯火映衬下,似有宝光在他眉目间、衣袂上流转,如斯情景堪堪正可入画。
容与沉溺的看了一刻,只觉得沈徽身上似乎涌动着一股宁静的悸动,即便是面对这份不甚纯粹的宁静,也会让人生出想要珍视,不忍踏碎的感觉。何况光影流转之下,分明勾勒出一副绝好的工笔,细细地描摹下此人全部的风采,有刚毅,有果决,有冷硬,亦有风流的妩媚,只是后者大约只有机会在他一个人面前展现,除此之外,还有他凌厉的美和凌驾一切霸道的温柔。
便好似此刻,沈徽利落地站起身,不由分说将容与拉上床,伸臂半拥住他,口气慵懒不失严整的逼问,&ldo;那个李冲是什么人?不过小小一个总兵,也值当你应酬一整晚?还要把酒言欢?&rdo;
没等被箍紧的人回答,他继续含嗔声讨,&ldo;从前和王玥喝得烂醉也就罢了,你到底有多喜欢喝酒?怎地又从不见你跟我好好醉上一场?&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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