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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第1页）

绿萼想了想道：&ldo;姑娘是说，一个人若不顾天性人伦，强要出头，便是极可怕的？&rdo;

我疲惫地一笑，连摇头都没有力气了：&ldo;你错了，不是可怕，而是有大智慧大勇气。&rdo;

绿萼疑惑道：&ldo;姑娘把奴婢说糊涂了。&rdo;

我澹然道：&ldo;&lso;我诚诈也。人皆诈恶，我独诈善，不亦可乎？&rso;[103]是善还是诈善，有什么要紧，只要一以贯之，诈善也是真善。&rdo;

绿萼似懂非懂，点头又摇头。我叹道：&ldo;一个人不顾天性人伦，要做世人眼中的圣人，此人必是有常人所不能解的大志向。王莽只是未能善终，便显得残忍而伪善，若他成为一代明君，又该如何评断呢？&rdo;

绿萼道：&ldo;如此说来，姑娘还是觉得银杏姑娘有大智慧大勇气？&rdo;

我笑道：&ldo;她毕竟救了我的命，我也感激和钦佩她舍身相救的勇气。我之所以不立刻答应她，是因为我还对她一无所知。秋兰有罪入狱，银杏虽然无辜，却也陪着秋兰，是个义气之人。只是我要问一问颖妃，秋兰所犯何罪，才能决定要不要她。&rdo;

绿萼笑道：&ldo;原来如此。奴婢还以为姑娘觉得她用心不正，所以不肯要她呢。到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rdo;

我笑道：&ldo;你说的，也没有错，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她的用意。凡事小心些好。&rdo;

不知不觉车已到了修德门，绿萼扶我下车。随行的卫尉松了一口气，我称谢拜别。

宫里的阳光格外温暖，风也格外娇软，我深吸一口气，仿佛嗅到些许桃花的香气。我仰头望着南方湛蓝的天空，明艳如宝石。我合目体味着满头满脸的炽热，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生的真实和生的希望。周身热了，才能感觉魂魄真的回来了。我的身体似承受不住离魂已久的衰朽、乍寒还暖的复生，不觉剧烈地颤抖起来。

绿萼连忙扶住我，担忧道：&ldo;姑娘怎么了？&rdo;

整个胸腔都在剧烈地震动，每一下呼吸都是浅薄而艰难的。眼睛一花，落下泪来。模模糊糊中，只见芳馨带着小钱和几个宫人迎了上来，也顾不得行礼，只含泪打量我：&ldo;谢天谢地，姑娘总算安然无恙。奴婢在宫里听到姑娘在景灵宫的事情，就立刻出来了。回去定要叩谢菩萨。&rdo;

双唇干燥而冰冷，口中苦涩而黏滞，几乎张不开嘴。我含糊道：&ldo;我没事，姑姑放心。&rdo;又笑，&ldo;谢菩萨做什么？又不是菩萨救我。&rdo;

芳馨拭泪道：&ldo;姑娘受惊了，脸色很不好。&rdo;说罢和小钱一左一右扶着我。

小钱究竟年轻性急，已忍不住问道：&ldo;究竟是谁这么大胆，竟敢行刺？&rdo;芳馨白了他一眼，小钱一脸愧色，低下了头。

我努力地回忆那张青白如鬼魅的瘦脸，却只记得一双愤恨的眼睛，像两眼深不见底的旋涡，渐渐将我吞没。我有气无力，如在呓语：&ldo;我……不知道。&rdo;忽然脚下一软，睡了过去。

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呼喊，有人在哭。有人紧紧攥着我的手，将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在我耳边切切唤道：&ldo;玉机，醒一醒。&rdo;热泪滴在我的面颊上，温温凉凉的一道，如渠中的春雨，润湿了龟裂的心田。模模糊糊地辨认出头顶淡蓝色的荷叶纹帐幔，如一带天水相接的温柔与浑然，顿时心安。

芳馨惊喜地唤道：&ldo;姑娘醒了。&rdo;

一位身着素锦竹纹长襖的贵妇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见我睁开眼睛，顿时泪如泉涌。我满心惭愧，涩然唤道：&ldo;母亲……&rdo;

玉枢和芳馨并列站在母亲身后，都是双眼红肿。芳馨欢喜道：&ldo;什么样的太医、什么样的药，都不如夫人唤一声有用，可见母女连心。&rdo;

我叹道：&ldo;母亲……怎么进宫了？&rdo;

母亲的面孔稍显粗糙，肤色蜡黄得近乎病态。焦心如煎，她的容颜衰败得太快，虽坐拥锦绣，好颜色却加倍地流逝了。她紧紧握住我的手，只顾流泪，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玉枢道：&ldo;母亲在家里知道你的事情，还如何坐得住呢？&rdo;又扶着母亲的肩膀劝道，&ldo;妹妹已经醒了，母亲怎么只顾着哭？这样于妹妹的病也不好。&rdo;话音未落，自己也哭了起来。

母亲拭了泪，深深凝视着我，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她的右手愈发有力地握住我的右手，滚烫如火，坚硬如铁。待看我喝过水，她肃然道：&ldo;玉机，我母女二人回青州去吧。&rdo;

玉枢和芳馨俱是愕然。玉枢道：&ldo;母亲……&rdo;

母亲不理会她：&ldo;你守丧三年，心无旁骛，是孝顺女儿，但你的心一直在宫里。当初你要回宫，我不拦你。只是我想不到你一回宫来，不是坐牢，便是遇刺。早知如此，我便不让你回来。&rdo;

玉枢惊诧道：&ldo;母亲……您怎么知道妹妹坐牢的事情？&rdo;

母亲冷冷地扫她一眼：&ldo;你是我女儿，你说谎的样子难道我看不出来？我便在宫里打听不出来，难道不会寻长公主殿下么？&rdo;

玉枢红了脸，讪讪不语。芳馨见母亲神色异常，也不敢相劝。母亲又向我道：&ldo;你就放下这劳什子官位，随我回青州吧。到了青州，就寻一户好人家嫁过去，好生地过日子。&rdo;

我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音。母亲贴耳过来，听了两句，顿时面色大变。我微微一笑，竟有些幸灾乐祸的自嘲之意。好一会儿，母亲方勉强镇定下来：&ldo;你若不愿意嫁人，也可逍遥度日，不比在宫里熬着好么？母亲陪着你……&rdo;她深吸一口气，流泪道，&ldo;一直到死。&rdo;

笑意转而凄然，泪水滚落在枕边。母亲又俯身听了半句，面色由白转青，目光中满是痛惜、憎恨、感佩与决绝。良久，她和软下来，哽咽道：&ldo;你若执意如此，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只好陪着。要死要活，咱们母女在一处。&rdo;

玉枢微微吃惊，茫然无语。

我愧赧无地，闭上眼睛侧转过头。母亲长叹一声，俯身在我右颊上吻了一下，柔声道：&ldo;天晚了，我该出宫了，你好好养病吧。既决定了，就不要后悔。&rdo;她的右手忽而满是阳光洒在云端的温软，我的心像在洋洋春水中浸泡着，变得又酸又烫。我忍着眼泪，看玉枢和芳馨送了母亲出去，只听寝室外母亲的声音道：&ldo;姑姑请回吧。&rdo;

玉枢也道：&ldo;芳馨姑姑回去吧，妹妹可是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你。本宫送过了母亲，就回来。&rdo;

芳馨道：&ldo;这……奴婢恭送老夫人，恭送娘娘。&rdo;

母亲的脚步声萦绕着沉重的叹息，如击筑的凯歌，带着燕地的苍凉与坚守。我凝神听了许久，待耳畔恢复寂静，心也陡然痛了起来。芳馨转身回来，见我翻着眼睛看门，便道：&ldo;老夫人还未走远，若姑娘要改变主意，奴婢这就去请。&rdo;

我以袖遮面，长舒一口气：&ldo;现在什么时辰了？&rdo;

芳馨道：&ldo;酉时了，天快黑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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