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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女人手里的东西一闪一闪，是个精致的金算盘，粗壮的手指把算珠子拨得&ldo;啪啪&rdo;响：&ldo;我说，崔公子，这两天您在这里吃吃喝喝的帐是不是该结一结了？&rdo;

这才是她的真正来意：&ldo;要是放到从前，嬷嬷也不是这么不通情理，你才刚遭了难就来落井下石。你也知道，我春风嬷嬷要是不仗义，这京城里就找不出第二个仗义的了。可我也没法子呀，托了你崔公子的福，我这儿才刚收拾过。哎哟，这钱花得……跟流水似的。我这楼上楼下少说也有百来号人，都张着嘴光等我一个，我能有什么法子？你是读书人，最是明理，也是聪明人，你看……&rdo;

袖子里还有上回宁怀璟留下的钱袋，沉甸甸地拉着他整个人都往前倾。满眼都是红，鲜红得仿佛滴血的鬓花，鲜红的、不断开阖的嘴，鲜红的、刺得眼睛都睁不开的纱裙。双脚站不住了，要倒进这片红里。雪白的信纸从指间飘落，他大哥，他那个才学绝不如他的大哥，寥寥几句打得他措手不及，一败涂地。

她还在说，不停地说，唾沫星子四溅，混合着算珠被拨动的声响。耳边还回荡着玉飘飘的歌声&ldo;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rdo;、宁怀璟说&ldo;以防万一&rdo;，他大哥粗着脖子大吼&ldo;除非你有本事再不做崔家的子孙！&rdo;，他是怎么答的？想想，再想想，乱糟糟的心里蹦出个落地有声的声音：&ldo;不做就不做，你当我稀罕！&rdo;

那时候，这袖子可甩得真豪气，真利落啊。

他睁大双眼，愣愣地看着精巧的算盘被肥硕的手掌拍到桌子上，震翻了夜光杯中他还未入口的酒：&ldo;公子，结帐。&rdo;

春风得意楼里春风得意的春风嬷嬷穿得好似一颗大樱桃，初夏时节，滚到门槛边上，被他大侄子一脚踩烂的那颗。

崔铭旭站在春风得意楼前，思绪太茫然，居然跳出这么个想法。想笑，想从这场荒诞的梦里笑醒。彼时，华灯初上，歌舞方起，离天明还有很久很久。

第七章

来来往往的人cháo把自己团团裹住，每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表情，人人都有自己的去向和目标，只有他漫无目的四处游走。有精神抖擞的小贩凑上来叫卖：&ldo;肉包，皮薄馅大的肉包，公子您来一个？&rdo;

有锦衣的公子和同伴大笑着同他擦肩而过，前呼后拥，还未跨进酒楼就把钱袋子摇得&ldo;叮当&rdo;直响：&ldo;有什么好酒好菜还不快端上来！&rdo;

还有一个算命的瞎子，执着&ldo;铁口直断&rdo;的幌子，喋喋不休地跟了他几条街：&ldo;公子你印堂发黑，近日恐有大灾啊……&rdo;

崔铭旭紧抿着嘴一言不发，他却不依不饶，伸直手摸摸索索地跟在他身后一个劲劝说：&ldo;算一卦吧，老朽替您消灾解难。&rdo;

脚步加快，在人群里左躲右闪想要摆脱他的纠缠。算什么卦，消什么灾！他是赌气出走，身上能有多少钱两？春风得意楼里那只烂樱桃的五根手指在算盘&ldo;噼噼啪啪&rdo;一阵飞舞，宁怀璟送他的那袋银子险些就要不够，她还能笑得一脸慈光普照：&ldo;咱是熟人，嬷嬷拿你当自己人……&rdo;

好似害得他差点连身上这身衣裳都要脱下抵债，还是他崔铭旭占了她便宜似的。

他从前在春风得意楼里见过那些因为没钱付花银而被赶出门的人，打扮得好似妖婆一般的老鸨挥着美人扇在门前骂的三条街外也能听得清楚，那时，他就在楼上，与宁怀璟、徐客秋一同笑得前俯后仰。都说风水轮流转，原来是真的，现在终于轮到他也来尝尝这受人耻笑的滋味，狼狈好似丧家犬，走在街上都不敢看四周，生怕看到旁人的指指点点，更怕那些窃窃私语钻进自己的耳朵里。

步伐不由自主地迈得更大，离开这里，远离人群，才不要看到这些表面同情实则居心叵测的面孔。

袖子却被揪住，让他不得不缓下逃离的脚步，不耐和烦躁冲口而出：&ldo;跟你说过了，不算！本公子祸事都缠上身了，你能有什么法子？&rdo;

扭过头却看到一张笑得纯真的脸，一双眸子在黑夜的灯火下熠熠闪光：&ldo;崔兄，你也出来逛？&rdo;

是齐嘉。算命的瞎子早已去纠缠别的路人。

满腔的怒气被针扎了一下般颓唐地泄了下去，在那张笑脸下他总是会变得有些莫名，此时更甚，头颅僵硬地低下，声音连崔铭旭自己都听不清：&ldo;是……是啊。出来逛逛，随性逛逛。&rdo;

&ldo;哦，我也是。&rdo;他笑得更欢，昏暗的夜色下也能看到两颗白白的虎牙。

崔铭旭什么都不再说，继续随着汹涌的人群往前走。

行过崔府门前，他逃难似地把头扭向另一边，袖子还被齐嘉揪着，镇压着他胸中澎湃激荡的情绪，否则他定要失态地冲开人群去把那扇朱红的大门一脚踹开。为什么是齐嘉？转念一想又忍不住埋怨，为什么现在跟在他身边的人不是宁怀璟、徐客秋、江晚樵中的任何一个？这个没心没肺没眼力界的小傻子又要傻乎乎地问出什么问题让他难堪？他怕他追问他为什么到了家门口却不进去，他要怎么答，又要怎么应对他的追问？昔日故交中的哪一个看到他而今的潦倒他都不在乎，可为什么是齐嘉？居然连齐嘉都要来看他笑话吗？郁闷到了能升起恨意的地步。

屏住呼吸等着他出声，耳边&ldo;嗡嗡&rdo;一片嘈杂，惟独没有齐嘉一贯的絮絮叨叨的说话声。这一路他都太安静，除了始终牵着他的衣袖，他竟然没有来打扰他。这个样子……很异常。

前方的人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齐嘉习惯性地被他拖着走，一头撞上了崔铭旭：&ldo;崔兄？&rdo;

转过身与他相视而立，崔铭旭的目光牢牢地锁着他充满疑惑的脸：&ldo;你知道了对不对？&rdo;

就像春风嬷嬷所说，全京城都知道崔家小公子再不是崔家子弟，没道理这傻子傻到连崔小公子就是崔铭旭都不知道。

齐嘉先是愣怔，然后点头，一双眼睛还是直直地看着他，同样小心地观察着崔铭旭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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