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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第1页）

可巧林之孝家的走来回话，见此情形，心中早已猜到七分，嘴上却故意道：&ldo;莫不是抄家时被那些人偷了去?&rdo;王夫人叹道：&ldo;若说是抄家时丢的，别说是几枝参，就是珍珠玛瑙，大宗家俱，那些人也说昧下便昧下了，又岂肯再偷梁换柱地费事?自然是咱们自家人掉了包儿的。&rdo;林之孝家的恍然道：&ldo;管药材的是贾菱、贾菖两位哥儿‐‐怪道二奶奶那些日子病好了又犯，直抱怨说药吃下去，总不见效应，原来人参都被掉换了这些个冒牌货，那里还有药性?照这样说来，林姑娘临走前吃的那些个汤药、人参养荣丸，岂不也都是……&rdo;说到这里，忙又咽住。

王夫人早已垂下泪来，恨道：&ldo;贾菱、贾菖这两个东西，例银子比谁不多?连救命的东西也要拿来榨钱，还算是个人么?成日家我只说不管远的近的，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总是一族里的子孙，所以常肯照应着些。哪成想这些人非但不念恩情，各个憋着劲儿只管同府里掏坏，芹小子是这样，菖、菱兄弟两个也是这样。&rdo;越想越气，欲要追究时，那些人如今都已出府另过，那里找去?只得拿银子令林之孝往府外头买来。

一时照方煎出药来，麝月同秋纹两个左右扶着宝玉，王夫人屈一腿跪在床上，亲自灌了下去，也只有小半入口，大半都流了出来。那宝玉痴痴呆呆，似睡非睡，眼泪只管一刻不停的流下来，却不见哭声，一时如坠冰窟，整个人冷得发起抖来，好似打摆子的情形;一时又火烧火爎，身上发出火疮来，自己抓得破了，脓血流了一身，却只是不啧一声，惟满脸痛苦扭曲之色。

贾母、王夫人见了，疼得如摘了心尖子般，痛哭不已，百般延医求药，内服外敷，无奈只如石投水，不见一些效应。王夫人急得只要上吊，哭道：&ldo;我恨不得索条绳儿自尽了，好过在这里看你受苦。&rdo;周姨娘、玉钏每日左右跟随，刻不离身，惟恐有何不测;贾母便每日在佛前求告，又四处求神起数，拆字占龟;连贾政想到一子一女俱亡，探春又越海远嫁，眼前不过只有宝玉、贾环两子，宝玉又是这样，心下大为不忍，只望他立时三刻好了，往日淘气尽皆可恕。

原来贾政素向禀持听天由命之心，以为人之寿夭祸福，尽由自招，大限来时，虽然百般不愿，也只好由他;到了如今，却也关心情切，将那些《灵枢》、《素问》、《脉诀》、《金匮》等亲自翻查，再三再四的与大夫斟酌药方，又因此时药房人已都散了去，只得亲自看着人预煎汤水，每见宝玉发冷时，便命灌以生姜汤，待烫热时，又饮以紫苏汤，略作安静，便加减柴胡桂姜汤等温补。贾母、王夫人见他这般，都觉诧异，转想至人老疼子，益发心伤。惟有赵姨娘、贾环母子见了，不免又妒意横生，暗暗咒诅：&ldo;回回必要闹得这样翻天覆地的，阿弥陀佛，果真这番死了，倒也罢了。&rdo;

凡此种种，宝玉一概不闻不见，只自情思迤逗，心神俱灭，魂灵儿仿佛离了身体，轻飘飘随着风一阵飞送，直往极高极远处飞去。行了半日，也不知天上海上，云里雾里，忽见一座高峰耸峙，山前有个洞口，写着&ldo;遣香洞&rdo;三个大字，内间透出一股似有似无的奇香，闻之令人心醉鼻酸。那宝玉不觉进来，行经若耶之溪，款踏朱鹊之桥，耳听清音悠远，眼见彩蝶翩跹，不知不觉来至一个所在，只见许多女孩儿在那里炼香，这原是他生平最精通之事，不禁上前作揖道：&ldo;姐姐们请了。些些小事，宝玉代劳如何?&rdo;众女孩儿笑道：&ldo;你倒好心，只是这却容不得你一个臭男人动手呢。&rdo;

宝玉听了，顿觉自惭形秽，欲去不舍，又见那香粉殷红如血，且香得异常，不禁问道：&ldo;请问姐姐，这是什么香?为何红得这般不寻常?我闻了，倒像有些心酸似的。&rdo;那为首的一个女子冷笑道：&ldo;你固然不知‐‐只这觉得心酸，也算是有些知识的了。我少不得要告诉你：这原是天下痴情女儿从心底流出的一掬伤心血泪，随日月凝结而成，自非凡间寻常脂粉可比。&rdo;宝玉听了，忽想起一件旧事来，欲往深里思索时，却见那边又有一队女儿簪花挽柳的走来，嘻笑道：&ldo;你这小子，怎么无缘无故又闯到这个地界来了?&rdo;

宝玉看了那些女子，似曾相识，却又不知名姓，并不知在何处见过，不禁心下暗思：这些人并非亲戚中那些闺秀闱英，更非丫鬟仆婢之辈，他们既生得这样，倘若见过，必定不至忘记，若没见过，如何这般面善?况且听他们话中意思，分明我从前来过此地，即在我自己看来，也觉依稀见过，却又一丝头绪也无，想着，倒不解起来。

便听那些女子纷纷笑道：&ldo;这蠢物去了下界十六年，如今越发呆

了。&rdo;又有一人道：&ldo;绛珠妹子久别方回，今日轮到我的东道为他接风，作主人的迟了倒不好，我们快走吧。&rdo;说着欲行。

宝玉听见&ldo;绛珠&rdo;二字，忽然心有所动，忙赶上前施礼道：&ldo;姐姐们慢走，方才姐姐说的&lso;绛珠&rso;，似是在下一位故人，可否请予引见?&rdo;那女子笑道：&ldo;故人也罢，新人也罢，缘分既尽，见也无益。况且绛珠妹子已经说过，你若果然有念旧之心，就该好好对待新人，才不辜负他关切之情。你如今只管在这里厮缠做什么?&rdo;说着袖子一扬，径转入一座极轩敞的宫门去了。

宝玉看时，却见门首横书着四个大字，乃是&ldo;孽海情天&rdo;，不禁心中一动，正欲举步再追，忽听耳边有人呼唤：&ldo;宝玉，醒醒。&rdo;声音极是熟悉。睁眼看时，却是袭人坐在对面脸对脸儿的垂泪，仿如梨花带雨、芍药扶风的一般，倒一时恍惚起来，不知是真是梦，只觉许多旧事翻上心头，倒像针尖扎了一下似，不禁一把攥住袭人手腕，&ldo;哇&rdo;的放声大哭起来。

便听另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ldo;宝玉醒了。到底是姐姐，别人的话，他再听不进心里去。&rdo;却是麝月。又听小丫头欢天喜地的叫着&ldo;二爷醒了，二爷醒了&rdo;，一路奔出房去，想来自是通报贾母、王夫人等去的。

此时王夫人正在拢翠庵里陪贾母念经，忽听山门拍得雷响，只道又有祸事，忙出来时，只见小丫头喘吁吁的告诉说：&ldo;二爷醒了。&rdo;贾母、王夫人听了这句，只如鬼门关上放转来的一般，喜得鼻涕眼泪一齐出来，忙返身先在佛前磕了头，这才搀着丫头忙忙来至怡红院，隔窗已听见宝玉大哭，反觉放心，都说：&ldo;好了，能哭出来就是好了。&rdo;忙忙进来，只见宝玉一行哭着，一行低头寻鞋，直嚷着要往潇湘馆祭黛玉去，袭人、麝月正自死劝。

王夫人便也要拦着，贾母道：&ldo;不要阻他，连我也正要好好祭祭林丫头去，不如这就叫人备了纸钱香蜡，一同哭他去。让他尽情痛哭一哭，幸许就好了。&rdo;王夫人只得放了手，命麝月拿衣裳来换。

那宝玉病了这几日，饮食不进，那里还有力气，双脚方一落地，便见得眼前金星乱迸，耳鸣石磬，早挣出一身冷汗来，险些跌倒，袭人、麝月忙扶住了，又递上参汤来。宝玉平素原最不喜喝参汤的，如今急于要走，便不推却，接过碗来一气喝尽了，直呛得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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