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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会于磨坊（第1页）

“拿破仑传（全新升级版）（..）”！

相会于磨坊

自春天以来，拿破仑的部队就集结在布伦。这支军队随时整装待发，为一再延期的登陆大不列颠岛计划作准备。但到了秋天，当确认奥地利将发动新的进攻时，他两天内便改变了计划，两星期后即付诸实施，令整支部队东移。调动的消息尚未传到莱茵河畔，法军就已闪电般渡过了莱茵河。在离开布伦海港前，拿破仑就向达武口授了进攻奥地利的完整作战计划。行军的秩序和时间安排，纵队会师的地点，闪电般的进攻，敌军动向和失误，这一切他在战前两个月就预见到了，而当时他置身在行动地点两百英里之外。

奥地利有理由再次发动进攻。在意大利新国王的权杖上刻着威尼斯的象征——狮子。这件事以及对热那亚的占领，无异于警告哈布斯堡王朝的统治者别再冒险翻越阿尔卑斯山。弗朗西斯必须在日耳曼土地上与法军一决胜负。英国人慷慨出资，俄国取之不竭的人力资源可以为联盟源源不断地输送军队。正如当年因拿破仑远在埃及，俄国军队曾取得胜利那样，新沙皇决心扭转欧洲过去对俄国的偏见。因而，他转变形象，拔出剑来对抗欧洲的这位暴君。而且，拿破仑的战术已是人所共知——这一次，这个始作俑者将作茧自缚。

可是，这位天才军人制订了全新的作战方案。他部署急行军，在奥军尚未摸清头绪时，就把奥军紧紧包围在乌尔姆。法军兵不血刃，就迫使全部奥军投降。“我目的已达到，不费吹灰之力，以急行军就打败了奥地利军队。现在，我就要掉头进攻俄国。他们输定了。”

获得胜利已成为司空见惯的事情，他不愿多费口舌描述。“我已经超负荷工作，”拿破仑在致约瑟芬的信上写道，“一周来，每天我都淋得全身湿透、双脚冰冷”。在接受乌尔姆要塞的奥地利军队投降时，身着金光闪耀军服的元帅们，第一次在外国的土地上显示他们的荣耀。拿破仑却身穿下士军服，披着一件肘部与下摆因日晒雨淋而磨损的斗篷，头戴没有帽徽的凹陷的帽子。他倒背着双手，全身上下看不出任何帝王的痕迹。

就像在马伦哥大捷当晚一样，他又建议媾和。他派人给战败的奥地利皇帝发出一封劝诫性的信。信写得仍如往常一样坦率（那种坦率令欧洲外交家们极为不安）：“您明白，我完全可以利用我的好运向您提出和解，作为讲和的条件，您得保证，不得加入英国的第四次联盟，那是公平的……没有什么比把我国人民的安宁与您的友谊相结合更使我高兴。因此，不管您的阵营里我的敌人有多强大，我还是向您提出这一要求。”与此同时，他向维也纳挺进。

进军途中，拿破仑又受到一个新的打击。消息传来说，他的陆军告捷两天后，英国就在特拉发加海战中重创了法国舰队（几乎歼灭了整个法国舰队），十八艘法国战舰被击沉。虽然敌军指挥官纳尔逊战死，但法军的海军司令则被俘。就如同几年前，他在沙漠中获悉阿布基尔海战法国海军大败的噩耗，难道悲剧如今又要重演？振作起来，那时的情况要比现在困难百倍，至少我们如今与巴黎的通道没有被大海阻隔，我们不需要乘船而归。他加速向维也纳进军，奥军弃城而逃。

但是，反法联盟在特拉发加海战中的全胜，坚定了奥地利皇帝弗朗西斯的信心，而亚历山大沙皇的信心更为坚决。敌对双方都想拉拢普鲁士，但普鲁士却一直拖延谈判。拿破仑想以土耳其来引诱、争取沙皇亚历山大，但徒劳无功。布吕恩正上演着一场捉迷藏——每个强国都故弄玄虚想拖住别人，目的在于使别的国家捉摸不透自己，但又都被各自的全权代表露了老底。只有拿破仑是具有政治理想的统治者。在大决战前两天，一切准备就绪。他写信给在布吕恩谈判的塔列朗说：

“我并不反对把威尼斯交给萨尔斯堡选帝侯，并将萨尔斯堡交给奥地利。我要的是维罗纳……为了意大利王国……选帝侯也可以自称威尼斯国王，要是他喜欢这么称呼的话。”

“巴伐利亚选帝侯也可以晋升为国王……要我归还大炮、弹药库和那些要塞，他们必须给我五百万法郎……明天，我想，我们将与俄国人有场恶战。我竭尽全力以避免这场战争的发生，因为这会导致无谓的流血牺牲。我和沙皇通过几次信，从他回信中可以看出他是个能干的皇帝，只是他被蒙骗了……请去信巴黎，但请别提战争之事，以免我的妻子担惊受怕。你不必着急，我军占据优势，这里的防守固若金汤。我唯一的遗憾是，这一战役将导致不必要的流血……请为我给家人去信，过去四天我一直在营中与卫兵在一起，不得不在膝上作书，写不了很多的信。”

这就是皇帝在那场最著名的战役前夕的心情。在研究地图时，他思考着每个摩拉维亚村庄的名称，每条河流的宽度，每条道路的状况。他一边靠近篝火取暖，一边想着他远在巴黎等待命令的大臣，想着也许正在担忧的妻子。与此同时，他在半小时内制订出新的计划以分割四个至五个国家，内容涉及新任国王的确立、战争赔偿和要塞移交。他在信中两次抱怨无谓的流血牺牲。如同十二月某天的初升的朝阳，由这样的一个人，去打败此时正在宫中欢宴的正统君主们，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当晚，拿破仑获悉敌军动向后，拍手叫好：“他们在进入圈套！他们在自投罗网，落入我的掌心！明天晚上，他们的军队将丢盔弃甲，全军覆没！”他的副官的描述道，这时的他“高兴得全身发抖”。

接下来，他与部下在一间农舍共进晚餐，餐后还在桌旁待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在那里沉思。他又谈了一阵有关悲剧的本质的话，又转而谈到埃及：“要是那个时候攻下阿克，我早就缠上头巾，士兵也会穿上肥大的土耳其长裤；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让士兵去冒风险的。我本该使他们成为一支不可战胜的、神圣的军队；我本该利用阿拉伯、希腊和阿美尼亚士兵与土耳其拼到底；我本该在苏伊士而不是在今天的摩拉维亚打个大胜仗；本该成为东方的皇帝，取道君士坦丁堡回巴黎去。”据听到这段独白的人说，拿破仑说到最后几句时，他自己在微笑，仿佛他也知道，自己只是在凭空设想，在梦想之中畅游。

难道我们刚才所描述的这一幕不就是个梦吗？难道我们应该相信这真是一个世纪以前才发生的事吗？有个凡人，一个犹如战神的人，在欧洲势如破竹，横扫千军，按他的意愿迫使欧洲屈服。难道这不是发生在荷马史诗里的事吗？那时两个君主之间的一次，决战就可决定子孙后代的命运。或许，他是童话中的人物。这个三十多岁的小个子男子，在一个叫不上名字的荒野中，在一座篱笆涂泥的茅舍里静静地坐着。他身穿满是油污的外衣，一件黏黏糊糊的衬衫，狼吞虎咽地把洋葱和土豆送入饥饿的腹中。第二天，他将打响一场战役，他将重新唤醒人们对沉睡千年的查理曼帝国的记忆。此刻，他的想象似脱缰的野马，重新将他带回亚洲的沙漠中，在那里，只有横七竖八的石头。他怅然想到了当年那个遭到挫败的计划，而他的遐思却又随着那个马其顿人的魂魄去了恒河。

翌日，天已破晓。一年以前的今天，在圣母院大教堂祭坛台阶上，他戴上由金色桂叶制成的皇冠为自己加冕。现在他慷慨陈词，向士兵们重提这个日子。最后他宣布，这次战争以后，他再也不上战场了。

历史上从未有哪个统帅说过这样的话——他们每一位都是热烈宣扬自己身先士卒、视死如归的决心。而拿破仑手下的掷弹兵曾在二十次的战争中见到过他，并视他为天生的领袖。只有他敢于对他的士兵说，他将以保全自己的生命来作为对他们勇敢的奖赏。

紧接着，这位皇帝击败了他的两个强敌——俄、奥联军，并使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流芳千古——奥斯特里茨平原。

“士兵们，”第二天，他对获胜的士兵说：“我对你们非常满意……请用我的名字为你们的孩子命名。要是你们的孩子中，有谁能证明无愧于我们，我一定把他当作我的儿子，并指定他为我的继承人！”这是他褒奖军队的惯用言语。他给妻子的信则十分简短：“我已击败俄国和奥地利的军队。我累极了，因为在露天里过了一个星期，这里夜间很凉。今晚我在考尼茨亲王华丽的别墅里，躺在舒适的床上，换了件干净的衬衣。这是一星期以来第一次换……希望能睡上两个或三个小时。”

这些伟大的事迹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第二天，被击败的奥皇弗朗西斯赶至考尼茨亲王府邸，要求与这名科西嘉小个子中尉会谈。这给此部英雄般的史诗，添加了一个新篇章。但这个风驰电掣般的小个子早已离开。这两个人最终会面，是在一个磨坊里。拿破仑对他很有礼貌，说道：“陛下，很抱歉，只能在这里接见您。”面对这位奥地利尊贵的世袭皇帝时，拿破仑这位军人是多么自信！他的嘴角挂着迷人的嘲讽。在他那远方的国都，人们正在庆祝他的辉煌胜利，在巴黎，旗帜飘扬，颂歌四起。

不过，这位高贵的奥地利皇帝通情达理，富有教养，知道如何应对。他回应道：“陛下，您现在的驻地对您如此有利。我认为，它们一定会令您喜欢。”此时，两人都面带微笑，上下打量着对方，因为他们虽然已经交战了十年，却从未谋面。两人年纪相仿，都在二十多岁前后开始执掌国家大权，只是他们走的道路迥然不同。但是在这一刻，他们都未料到，拿破仑追求和平的意愿使他们走得如此之近，而奥皇弗朗西斯的复仇之心，最终会使他们相离甚远。

“昨天，奥地利皇帝来到我的军营。我们谈了两个小时……他寄希望于我的宽大，但我还是有所保留，一如往常。我们已达成共识，决定尽快缔结和平条约……奥斯特里茨之役是我军事生涯中最漂亮的一次战役。我们夺得四十五面军旗，一百五十门大炮，俄国近卫军的二十名将军和三万士兵被俘，两万多人战死……多么可怕的景象！”有哪个志得意满的征服者写过这样奇怪的结束语？对这样的战果，他欣喜若狂，但眼前战场上却是尸横遍野的场面。后来，他常提到这类惨不忍睹的景象。他对于流血一事，常用朴素和真实的语言来加以描述。

和平谈判中，他的外交大臣跟他的意见相左。奥斯特里茨战役后的次日，塔列朗写信给拿破仑说：“此刻乘胜追击，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哈布斯堡王朝。不过为法国着想，最好还是使他们强大起来，使他们在法兰西体系中拥有一席之地。”而拿破仑则主张加紧执行普莱斯堡和约。这份和约条款将使旧日耳曼帝国四分五裂，奥地利则必须撤出德意志和意大利。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欧洲！这应是一个由法国领导下的国家邦联。俄国属于亚洲，英国是欧洲之外的孤岛，隔海而望。欧洲大陆必须统一，必须将这些中小国家置于法国鹰旗的保护之下，但也需要民主主义。如今，在奥斯特里茨战役之后，这一新思想形成了。胜利将使他能够实现欧洲人的最高目标：欧洲的统一。

这个想法并非一开始就有。与拿破仑达到其他所有目标一样，它是顺应时势而生。他并未故意挑起战争，马仑戈战役以来，他都在祈盼和平。当时的主要问题是奥地利不愿讲和。奥地利重启战端——再次发动战争符合它的正统逻辑，因为哈布斯堡王朝无法与革命的法国并肩统治欧洲。奥斯特里茨战役再一次解决了这个争端。可是那些国王、皇帝，他们只是被击败，尚未被征服，而他自己的一切是用剑而并非用说服来取得的。他们都不会沿着他的这条精神之路走向欧洲的统一。拿破仑过去的情况也使他别无选择，只能用武力来创造他的欧洲邦联。直到十年后，他才明白，他过去是用了错误的手段来谋求伟大的目标。

当他明白这一点时，一切已经太晚了。那时，他已被剥夺了权力，正处于流放生涯的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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