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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第1页）

明义的最后一首诗说：

馔玉炊金未几春，王孙瘦损骨嶙峋。

青蛾红粉归何处?惭愧当年石季伦!

有人以为此诗中的&ldo;王孙&rdo;，可能是指作者曹雪芹。我以为这样理解是不妥当的。组诗是《题红楼梦》，说的都是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不会到末一首，忽然去说作者家世，何况小说是假托石头所记，不肯明标出作者的。再说，石崇因得罪孙秀而招祸，终致使爱姬绿珠为其殉情，以此作比，对于曹被抄家时，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的曹雪芹来说，事理上是根本不合的。

小说中的贾宝玉倒确实曾以石崇自比。他在《芙蓉女儿诔》中就说：&ldo;梓泽（石崇的金谷园的别名）馀衷，默默诉凭冷月。&rdo;（这&ldo;冷月葬花魂&rdo;式的诔文，实际上也是悼颦儿的谶语。靖藏本此回脂评说：&ldo;观此知虽诔晴雯，实乃诔黛玉也。试观《证前缘》回、黛玉逝后诸文便知。&rdo;）此外，黛玉的《五美吟》中也写过石崇：&ldo;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rdo;这些就是富察明义借用石季伦事的依据，可知此诗是说贾宝玉无疑。首句言瞬息繁华，次句即宝玉后来&ldo;贫穷难耐凄凉&rdo;时的形状的写照;&ldo;王孙&rdo;一词宝玉在作《螃蟹咏》中就用以自指，所谓&ldo;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却无肠&rdo;是也（第三十八回）。后两句是自愧之语。不能保全的&ldo;青蛾红粉&rdo;之中，最主要的当然是指林黛玉，则黛玉之死乃因宝玉惹祸而起甚明，故可比为石崇。倘若如续书所写，宝黛二人都是受别人蒙骗、摆布、作弄的，那么，黛玉的死，宝玉是没有责任的，又何须自感&ldo;惭愧&rdo;呢?

七、&ldo;莫怨东风当自嗟&rdo;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中众姐妹席上行令掣签，所掣到的花名签内容，都与人物的命运有关（参见拙著《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黛玉所掣到的是芙蓉花签，上有&ldo;风露清愁&rdo;四字，这与富察明义诗中说晴雯的&ldo;芙蓉吹断秋风狠&rdo;含义相似，不过蕴蓄得多。上刻古诗一句&ldo;莫怨东风当自嗟&rdo;，出自欧阳修《明妃曲》。我最初以为这句诗仅仅是为了隐它上一句&ldo;红颜胜人多薄命&rdo;。否则，既有&ldo;莫怨东风&rdo;，又说&ldo;当自嗟&rdo;，岂非说黛玉咎由自取?后来才知道它是黛玉为了宝玉而全不顾惜自己生命安危的隐语，看似批评黛玉不知养生，实则是对她崇高的爱情的颂扬（如果按续书所写，这句诗当改成&ldo;当怨东风莫自嗟&rdo;了）。这一点，可以从戚序本第三回末的一条脂批中找到证明：

补不完的是离恨天，所馀之石岂非离恨石乎?而绛珠之泪偏不因离恨而落，为惜其石而落。可见，惜其石必惜其人。其人不自惜，而知己能不千方百计为之惜乎!所以绛珠之泪至死不干，万苦不怨，所谓&ldo;求仁而得仁，又何怨&rdo;。悲夫!

石头有&ldo;无才补天，枉入人世&rdo;之恨，绛珠是从不为石头无才补天而落泪的;宝玉&ldo;不自惜&rdo;，黛玉却千方百计地怜惜他。所以，黛玉虽眼泪&ldo;至死不干&rdo;，却&ldo;万苦不怨&rdo;，也就是说，她明知这样悲戚等于自杀，也不后悔。脂评用&ldo;悲夫&rdo;表达了极大的同情，而作者却把这一点留给读者，他只冷冷地说：年轻人又何必这样痴情而自寻烦恼呢!所以，警幻仙子有歌曰：&ldo;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rdo;（首句说繁华如梦，瞬息间风流云散，次句喻红颜薄命，好比落花随流水逝去。警幻的这首&ldo;上场诗&rdo;实也有统摄全书的作用。）又有薄命司对联说：&ldo;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rdo;&ldo;皆自惹&rdo;与&ldo;当自嗟&rdo;或者&ldo;觅闲愁&rdo;也都是一个意思。可见，曹雪芹写小说是八方照应，一笔不苟的;就连&ldo;春恨秋悲&rdo;四字，也都有具体情节为依据而并非泛泛之语。

八、贾府中人眼里的宝黛关系

第二十五回中王熙凤曾对黛玉开玩笑说：&ldo;&lso;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不给我们家作媳妇儿?&rso;众人听了，一齐都笑起来。&rdo;对此，甲戌本、庚辰本都有脂评夹批。甲戌本批说：

二玉事在贾府上下诸人，即看书、批书人皆信定一段好夫妻，书中常常每每道及，岂其不然，叹叹!

庚辰本批说：

二玉之配偶，在贾府上下诸人，即观者、作者皆为无疑，故常常有此等点题语。我也要笑。

接着，&ldo;李宫裁笑向宝钗道：&lso;真真我们二婶子的诙谐是好的。&rso;&rdo;庚辰本又有批说：

该她赞!

这些脂评说明，（一）宝黛应成配偶，是&ldo;贾府上下诸人&rdo;的一致看法，这当然包括上至贾母、下至丫鬟在内;贾母说宝、黛俩&ldo;不是冤家不聚头&rdo;，脂批便指出&ldo;二玉心事……用太君一言以定&rdo;（第二十九回）;凤姐合计贾府将来要办的婚嫁大事，把宝、黛合在一起算，说：&ldo;宝玉和林妹妹，他两个一娶一嫁，可以使不着官中的钱，老太太自有梯己拿出来。&rdo;（第五十五回）尤二姐先疑三姐是否想嫁给宝玉，兴儿便笑道：&ldo;若论模样儿行事为人，倒是一对好的。只是他已有了，只未露形。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因林姑娘多病，二则都还小，故尚未及此。再过三二年，老太太便一开言，那是再无不准的了。&rdo;（第六十六回）凡此种种都证明宝、黛之应成为夫妻是上上下下一致的看法。后来&ldo;岂其不然&rdo;是出于他们意料之外的原因。（二）不但&ldo;众人听了，一齐都笑起来&rdo;，批书人也逗乐了，故曰&ldo;我也要笑&rdo;。倘若曹雪芹也为了追求情节离奇，后来让凤姐设谋想出实际上是最不真实的&ldo;调包计&rdo;来愚弄宝黛二人，那么脂评应该批&ldo;奸雄!奸雄!&rdo;&ldo;可畏!可杀!&rdo;或者&ldo;全是假!&rdo;一类话才对。现在偏偏附和众人说&ldo;我也要笑&rdo;，岂非全无心肝!（三）李纨为人厚道，处事公允，从未见她作弄过人;由她来赞，更说明凤姐的诙谐说出了众人心意，并非故意取笑黛玉。程高本把说赞语的人换了，删去&ldo;李宫裁&rdo;，而改成：&ldo;宝钗笑道：&lso;二嫂子的诙谐真是好的。&rso;&rdo;故意给读者造成凤姐与宝钗心照不宣、有意藏奸的错觉，看来是为了避免与续书所编造的情节发生矛盾。

如贾母那样的封建家庭的太上家长形象，其特点是否必定只有势利、冷酷，必定只喜欢宝钗那样温柔敦厚，有&ldo;停机&rdo;妇德，能劝夫求仕的淑女呢?恐怕不是的。现实中任何身份的人都不可能是一个模子中铸出来的。曹雪芹笔下的贾母的性格特点，不是势利冷酷，相反的是以&ldo;怜贫惜贱，爱老慈幼&rdo;为其信条的;她自己好寻欢作乐，过快活日子，对小辈则凡事迁就，百般纵容溺爱，是非不明。她对宝钗固有好感（只是不满她过于爱好素净无华），但对凤姐那种能说会道、敢笑敢骂的&ldo;辣子&rdo;作风更有偏爱。一次，凤姐拿贾母额上旧伤疤说笑话，连王夫人都说&ldo;老太太因为喜欢她，才惯得她这样……明儿越发无礼了&rdo;。贾母却说：&ldo;我喜欢她这样，况且她又不是那不知高低的孩子。家常没人，娘儿们原该这样，横竖礼体不错就罢，没的倒叫她从神儿似的作什么?&rdo;（第三十八回）从贾母那里出来的晴雯和陪伴她的鸳鸯也都不是好惹的。她对宝玉百依百顺，对外孙女黛玉也是非常溺爱的。第二十二回写凤姐与贾琏商量如何给宝钗做生日，贾琏说：&ldo;你今儿糊涂了。现有比例，那林妹妹就是例。往年怎么给林妹妹过的，如今也照依给薛妹妹过就是了。&rdo;不过，小说中黛玉过生日并未实写。有一条脂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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