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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难（第1页）

孔巧巧一直尽力开导父亲，然而国破家亡的郁气绝不可能简简单单就消散，它始终盘桓在李县丞心中，最后累积成病，轻而易举带走了他的性命。

李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孔巧巧也迷茫不知所措，浑浑噩噩地替父亲办了后事。

“我以为你早就想到会有今天的事情了。”夜深人静时，孟幻悄悄出现在她身边，身影在灵堂的烛光下显得十分漂纱。

“我得提醒你，你现在可是凡人的身躯，刚生下孩子不久就在这里跪着，容易出问题.......”

她见孔巧巧一动也不动，就知道自己的话她完全没有听进去。

但是如果真的没有听进去的话，她又怎么会出现呢？

“你现在究竟是怎么想的，已经到了该出殡的时候了，明早就要把棺材送到坟墓里，无论你愿不愿意，这都是最后一次去陪伴他。”

“我知道，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孔巧巧慢慢说道，从父亲闭上眼睛那一刻起，她就陷入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里。

她不敢相信，这个养育她呵护她，成了她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一部分、成为她自己如此重要的一部分的人，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走了，与她永远处在了两个世界里。哪怕她知道有一个可以转世投胎的灵魂存在，也没有办法减轻这种悲伤。因为那个灵魂，拥有着和她从前一样的能力，超越时间、超越因缘，因而拥有了更广阔的视野。可是那就意味着，他不是曾经活着的那个人了。

一切在活着的时候，在种种枷锁之下所发展出来的缘分，都将随着死亡而消散，而成为前尘过往。

所以她的父亲是真的死了，轻而易举地、毫不意外地死去。而这世界仍旧和原来一样运行着，没有任何变化。

“人只有在梦中才能一切都得偿所愿，都永远存在。”孟幻叹息一声，“活着就一定要面对这些的，巧巧，人毕竟得向前看。”

“我会的……我会的……”

孔巧巧喃喃说道，“可是现在，我还不能立刻就做到。”

孟幻望着她哭红的眼睛，欲言又止。

曾经在梦里，她用尽一切力气要为她打造一个最幸福的家庭，最完美的父母，然而就是太希望他们能完美了，反而让他们的形象一直无法成立，也就直接导致孔巧巧想到父母的时候，立刻就醒悟过来梦境的虚幻。

她也苦恼过，到底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够担负起对孔巧巧的呵护和教导。当她投胎之时，孟幻便特地注意过，却发现是这样平凡的一对夫妇，心里难免失望。然而就是这么平凡的一对夫妇，居然真的让孔巧巧成长起来。

“就算难受，今晚还是要早点睡的，明早送殡，你要是昏死过去，可就没有人来主持局面了。”孟幻最终还是如此说道。

孔巧巧没有回答她，起身到书房给大鹏写了一封家书，又到孩子屋里，看着在保姆怀里睡得香甜的孩子，看了一会儿，又回到灵堂来。

为父亲送葬之后，孔巧巧仍然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浑噩，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仿佛没有实感。

然而母亲比她难过得还要厉害，且为此也生了病。

都说病来如山倒，其实厄运来时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一环接一环地坍塌下孔巧巧不希望自己这么快就在失去父亲之后失去母亲，大概李夫人也是这么替孔巧巧考虑的，并没有彻底撒手人囊，而是拖着病体苦苦支撑。

只要她还活着，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安慰。

孔巧巧在信中如此说道，虽然并不确定这些信能不能到大鹏手里，但她还是把自己的心里话都写在里面，希望千里之外的丈夫能够体会到自己此刻的心情。

大鹏倒是收到了第一封家书，然而很不幸，并没有时间给孔巧巧写回信。

因为此时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战争时他骑着那匹白马，追着金人小头目跑了三十里远，张弓搭箭将他射下马去，而后一刀砍下他的头颅，举着他的头回到战场，冲着金人大吼。

他挥舞着自己的长枪，抵挡着潮水一样袭来的金军，然后在鼓声中诈败退走，将他们引入包围之中，再突然一个回马枪杀进军阵里，将一个个认不清脸的敌人挑于马下。

他骑马巡视着结束了斗争的战场，清点死去的同胞。

只能是清点了，如此高频的战争之中，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为死去的战友收尸，只能让他们暂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天气炎热，尸体很快就散发出腐败的气息，不仅仅是城外，城内那些无路可走的难民，也往往因为没有食物倒毙路旁。这么一座内外都散发着腐气的城市，却是他们誓死都不能让出的据点……投到宗泽麾下之后，大鹏立刻受到重用，可仅仅宗泽一人始终无法左右战局。康王赵构在建康登基，朝中多是投降议和的大臣，宗泽在这种情况之下孤军奋战，即便要北伐，也实在无能为力。如果不是金人大举南下，一副要灭亡宋室、不死不休的模样，只怕大臣们都乐得如此。

这样的情形，就像是穿越沼泽一般，周围全是拖扯着自己的污泥，要将自己拖到最黑暗的深渊之中，而这一片沼泽污泥却又无边无际，远处山明水秀的故乡似乎终其一生都只能是虚无漂纱的幻影，他们只能在行走的过程中一点点沉没。

大鹏看着宗泽兴高采烈地上书朝廷，恳请高宗还京，统合军队，然后奏折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回响。迷惑失望之后，依然又怀着同样的心思继续上书，然后继续没有消息。

二十四遍！二十四遍的殷切期望，全都被弃如敞屁。

可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不能放弃对收复山河的向往。

这是靖康之难的第二年，金人又南下，将开封城围攻起来，六十多岁的老将宗泽仍然身先士卒，与年轻的金国将领斗大鹏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很为宗泽不平，但是对于宗泽，他却也同样看不清楚。

他也把这些疑惑零零散散地记录下来，希望当战争平息之后，他可以找机会把它们送到孔巧巧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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