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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这该死的裤子（第1页）

“集合了！集合了！集合了！都起来了，起来了，穿好衣裳出发！”

夜里两点多，临县山里的冬天冷得要紧，窑洞里如果没有火炕或者火墙，在屋子里哈一口气都能冻住，更别说外头了。一群十七八岁的半大后生睡得迷迷瞪瞪，突然就被叫起来紧急集合，队伍要连夜开拔。三十见方的窑洞里像炸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乱成一锅粥。

父亲发现自己怎么也动弹不了，两条腿就像被谁给打了个结结实实的死结子。自己扑腾了一会儿，忽然想明白了。父亲的队伍驻扎的这排窑洞已经很长时间没人住了，火炕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烧过了。北方山里的冬天，想找点干柴火都不是件容易事儿，何况还是这深更半夜的。睡觉之前实在是冻得受不住，父亲想了一个好法子，他把大棉裤脱下来，一条裤腿压在身子下面，这样后脊背就不是冰凉凉的了，然后再把两条腿都穿到另一条裤腿里。头上找了块儿被磨没了棱角的土砖头，枕着就这么睡下了。

没想到半夜队伍要开拔，可这腿怎么也抽不出来，左腿拔不出来，右腿也动弹不了，也不知道睡前是咋一起穿进去的。眼看着后生们都穿戴好挤出门儿列队去了，父亲还在这炕头上拔腿。好容易穿戴好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一队人齐刷刷地看着他，队长上来就是一个大耳瓜子。也不敢吭声，戴好帽子麻溜地站到队伍里去了。

1966年，全国各地的学生大串联去北京交流革命经验，父亲作为大串联里年龄比较小的娃娃，只算是跟着大哥哥大姐姐们的普通学生，不是“红卫兵”也不是“红外围”，所以最后也没能走到天安门城楼下，也没能看见他心心念念的毛主席。虽说是“编外人员”，但是革命热情一点儿没受影响。山西虽说离北京城不算远，但是想从临县山里走到北京，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北方也有河，而且清得很。到了冬天，河滩会冻住，冻得结结实实的，一队人马在上面走都保险的很。那时候，新中国百废待兴，在北方的农村，桥本来就不多。趁着冬天，河滩冻住了，人们就在厚厚的冰上一边儿打着滑，一边儿走过去。兴起了，还能砸个冰洞捞两条鱼上来炖着吃。也有过娃娃不小心掉进冰洞里淹死的。一来是北方冬天的河水冷得彻骨，再来是冰洞就那么大，掉进去很难及时救上来，也没人敢进去救。每年冬天，都免不了要折掉几个娃娃。

父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粗布厚底的大棉鞋在冰上发出腾腾腾的声响，近百米长的队伍在冰上走着，突然，一声尖叫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非常刺耳。一个小点的娃娃踩空了一块冻得不太结实的冰上，连带着后头的一个娃娃一起掉进冰洞里，这两个娃娃是亲兄弟，一大一小差两岁。后生们都很机灵地向周围后退了几步。北方旱鸭子多，会游泳的本来就不多，况且在这天寒地冻的冰洞里，没人敢进去救。父亲看了看这洞里的水，不自觉地打了几个哆嗦。想着，这要在里面不出一分钟就得冻死。

两个娃娃使劲扑腾拍打水面，洞口太小了，那个小点的娃娃已经在往下沉了，大点的那个用头使劲顶上面的冰。眼看着那个小的慢慢沉下去，父亲大吼一声：“捡树枝，捡树枝！”。他一把脱下满是补丁的大棉猴，两脚使劲儿跺了几下，紧挨着冰洞的冰也裂开了一些，父亲朝着裂开的冰上使劲儿跳了几下，就扑通一声掉进冰洞里了。“那个冷，我这辈子再没体验过了！”父亲跟我说。父亲往下沉了沉身子，又朝着右边游了几下，一把抓到了这小娃娃的手，两脚使劲儿一蹬，父亲连着这小娃娃一起朝上窜了半米高，父亲一把把这小娃娃朝着洞口就顶上去了。

父亲说，第一个娃娃上去的时候，他的脚已经快没了知觉。洞口几个后生拿着打了死结子的枯树枝往洞里探，父亲和大点的娃娃很快也被拽上来了。

“散开，散开，赶紧散开！”

眼看着冰洞周围的冰也快裂开了，父亲拉着那个大点的娃娃往冰上一滚，几秒钟的功夫就滚到了两米开外的地方。

父亲一生救了好多人，水库里救过姐妹，冰洞里救过兄弟，还救过煤气中毒的夫妻。我却常常听父亲念叨，那个女的，要是再早点就能救回来了，哎！父亲提起煤气中毒的夫妻俩每次都是长长得叹一口气，然后看着远处。我知道，那是父亲心里最柔软的一块。看小说，来小燕文学，关闭阅读模式，体验高速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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